宇文恒看下去,就见慕容严和慕容怜等人都跪在地上。
到底都是长辈,又是这样锦衣华服,如此跪着,的确不好看。
不过,这境况显而易见,分明是环儿把慕容严和慕容怜,慕容景柔,云世琰等人请来挑事儿的。
慕容严和慕容怜如母亲一样,生来就不讲理,这分明是预谋已久,要刁难清璃。
所幸他回来了,也亏得清璃聪明,躲过了一阵,若是清璃独自到这宴席上来,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清璃却是一边吃一边看寝宫的横梁。
这可不是一般的寝宫,是太皇太后的寝宫,又有太皇太后苏凉玉本尊在此镇守,这雕画华贵的横梁,可不是谁都能上去的。
慕容景柔随着慕容一家入宫,已然是够奇怪的,却说巧不巧地,就如花楼里的表演一般,竟从横梁上垂下的丝缎,且那长度竟飘荡到了宫殿门口。
偏偏,慕容景柔又是瞅着她和宇文恒进门之际,恰到好处地荡过去的。
这是得多少耳目盯着、帮衬看着、打着暗号,才能完成的高难度动作呀!
清璃暗忖慨叹着,细细咀嚼着口中的一口菜,却迟迟无法下咽。一想到自己的夫君,被如此处心积虑地争抢,她心头的怒火便压不下,偏偏又不能表露分毫。
看着宇文恒吃了七分饱放下筷子,她也忙放下。
“皇上,臣妾有些累了,咱们回去吧!”
“好。”宇文恒奔波了一天,也着实疲累。虽说叫大哥帮忙处理折子,有些事该过目的,还是要过目。
太皇太后却也跟着两人站起来,和蔼地笑了笑,“清璃,你先回去,让恒儿陪着哀家说说话可好?”
清璃看宇文恒,宇文恒也看她,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不动声色地浅扬唇角。
宇文恒不愿留下,却不能拒绝祖母的要求。毕竟,祖母自打来了京城,祖孙两
人就不曾好好说过话。
“皇上留下陪太皇太后说话吧,臣妾先告退!”
清璃却是已然猜到苏凉玉要说什么。
身为皇族的老祖母,自然是要说对当皇帝的孙儿教一番的。
自古皇帝,只专情于一位女子,是最愚蠢的。像是宇文吉从前凭广纳妃嫔,笼络权臣,在她于宇文启胤眼里,怕才是聪明的做法。偏偏,那是宇文恒最嗤之以鼻的。
眼下皇族人丁单薄,宇文吉那两个小娃儿是不能降生的,闹到这个地步,生下来一辈子背负罪人骂名,也是皇族所不能容的,若是再闹着复仇,定然也不得善终。
而泰王爷又生性散漫,珝王爷又年幼,这就需要皇帝广纳妃嫔,开枝散叶了。
凭太皇太后教养过一位皇帝,她所言必然不会如此直接,也断然不会让孙儿不悦,恐怕还会慨叹,“不是清璃不好”之类的无奈话语。
却是这背后的原因,太值得清璃深思一番。
恐怕除了皇嗣单薄,还有妖孽之说,还有宇文环这小丫头的央求,还有慕容家劝言……
宴席不欢而散,慕容家都被宇文恒一句话遣走,慕容怜临别之前,好一番欲言又止,注意到太皇太后和宇文启胤摇头,便没再多说什么。
宇文恒被祖母叫进内殿,刚坐下来,就听老人家叹了一口气。
宫女端上茶来,俯首便退下。
苏凉玉坐下来,又是一声叹息,“当初,苏家家大势大比如今更盛,哀家嫁入皇宫的第一日一早,就被自己的公婆训诫,女子在宫里,专宠霸宠都是大忌。恒儿,你也看到了,不是皇祖母为难你,咱们皇族里,实在需要多几个女子繁衍皇嗣……”
“繁衍皇嗣?在皇祖母眼里,朕的大周王朝的女子们,就如生养猪崽的猪一般,全无地位是不是?”
“恒儿,你知道的,祖母不是这个
意思!你看看清璃,她莫名其妙地就被自己的亲生母亲骂作妖孽,别人还能说什么?我大周的皇后,可不能是妖孽呀,若是她腹中骨肉生下来……”
“皇祖母,您话说到这里,就不必再说了!今晚的事,朕只容一次!若再有下次,慕容景柔落在朕怀里,必然化尸两段,您自己掂量!”
宇文恒屁股没坐热,这就又起身,行了告退礼。
“还有,这座皇宫里的掌权者是朕与朕的皇后,您老只诵经祈福,含饴弄孙就好,凤印在皇后手里,宫里的大小事务,还是她做主。至于妖孽一说,朕自会处置。”
苏凉玉焦躁地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出去,忍不住又唤道,“恒儿,明儿一早去给你父皇请个安,万不可生疏了父子之情!”
“若被朕查清,他没有帮重犯宇文吉逃走,朕定然去请安!”
“你……你是在怀疑你父皇吗?若不是他当初赐婚,你和清璃也不会在一起!”
“您老忘了?也是他亲自赐婚,让清璃嫁给宇文吉的。他所做过的事,朕一件也不曾忘,自然,父子之情,朕也顾念着。”
宇文恒径直迈出太后寝宫,就见肩辇竟已经备在门外。
庞铮和阮宏都恭顺等在肩辇两侧,正隔着肩辇说话。
两人见主子出来,忙跪下行礼,见主子摆手,脸色也不是难看得吓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阮宏上前抬手便让他搭着自己的小臂,“皇上,天黑路滑,皇后娘娘不放心,派奴才和庞将军特来迎接皇上回宫!且让奴才们寸步不离地守着皇上,万不可让皇上落了单。”
“天黑路滑,不让朕落单?”宇文恒顿时被气笑了。
那丫头是早就猜到了皇祖母要说什么吧。
坐上肩辇,刚穿过御花园,宇文恒才知,这“天黑路滑”“不可让皇上落了单”是何意。
湖畔
凉亭里,立着一位艳红纱袍的女子,夜色如水,明月映在水里,在清脆婉转的笛声里,那一幕的确是够勾魂摄魄的。
笛声铺满整片湖面,却如何,也吹奏不出从前的那片时光。
宇文恒只是淡漠瞥了一眼,并没有示意肩辇停下,也没有“落单”的意思。
却是从前,十五六岁的他,第一次吹奏这首曲子,正被慕容家的孪生姐妹慕容景芙和慕容景柔撞上——倒也不是撞上。
这曲子本是他为景芙所做,因知道姐妹俩去给母亲请安必经过此处,故意等在那亭子里吹奏……
那会儿他喜欢景芙的活泼,因着也骄纵跋扈惯了,不曾觉得她有那么黑暗的另一面。
两女子穿着一模一样的芍药红锦袍进入亭子里,他视线就精准地落在景芙身上,丝毫没有辨认错。因为,她纵是一见他就笑,太容易辨认。
那女子却到底是死了,且死得原形毕露,罪有应得。
他不会惋惜,也早已任那片过往化为云烟。
如今他在龙椅上,绝不容自己对已经确定的情感和婚姻有丝毫动摇,也绝不容自己听信任何谗言。
因为,他早已从父皇的一生里看过,弱水三千的誓言抵不过谗言的惨痛,他不会让自己最爱的女子,做那故事的被害者!也不会与自己心爱的女子刀剑相向。
“阮宏?”
“奴才在。”
“去,把那笛子砸碎,朕不想让皇后听到任何关于那曲子的言论,宫里若再有吹奏着,杀无赦!”
“是!”
阮宏这就朝着亭子那边的九曲栈桥小跑过去。
“庞铮!”宇文恒把他叫到近前,“牢里那处斩名册上的人,都赐砒霜,一个也不准留!”
“皇上,本是定了处斩,为何又改为砒霜?”
“朕给他们仁慈,他们都踩在脚下,朕何必再给?皇后不愿见太多血腥,朕便不让
他们死得血肉模糊了。”
“那如展翔姐弟二人呢?”
“送出京城,让他们更名换姓,有生之年,不得回京,前提是,那孩子必须处置了!”
“是!”
帝王肩辇遥遥远去,亭子里握着笛子的慕容景柔,慌乱地吹奏得愈加不甘和用力。
她不信,表哥全忘了!她不信,表哥不记得他牵起景芙的手拉进怀里时,她有多难过……
却正到了曲调最欢快之处,笛子就突然被一股大力抽走,转瞬,笛子被抡起来摔在了凉亭柱子上,啪……羊脂玉笛应声断成两段,一段坠入水里,另一段也被阮宏慢条斯理地丢进去。
青黑的池水,没有了笛声,忽然一片死寂。
慕容景柔恼恨地泪流满面,转眼,正对上阮宏幽冷客气的笑。
“慕容小姐,没用的,回去吧!”
“我不!”
“莫说皇后已经洞悉你邀宠的计谋,皇上执法严明,容曾经犯过死罪的慕容府一家上下这样好端端的,已然格外开恩。皇上从前不会喜欢景柔小姐,如今有皇后娘娘,就更不会喜欢景柔小姐!”
“不!不可能!我不信表哥对我这样绝情!”她走到亭子边角,望着肩辇离开的方向,哭嚷道,“我知道自己以前错了,我改了,表哥是知道的,我最近是安分守己的……”
阮宏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是最厌烦劝说执迷不悟之人。
“若是景柔小姐若能觉得自己赢,请先看一看自己哪一点能比得过皇后娘娘吧!论容貌,你能么?论善解人意,您能么?论能帮皇上分忧解难的智谋,您能么?别的且不说,就说那沥水城和砚城的两个解毒天车,您能造出来么?”
慕容景柔嘲讽冷笑,“我不能,我不是妖孽!连她亲生母亲都骂她是妖孽,她还能是人么?我当然比不过一只会用幻术蛊惑人心的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