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位黄图埋到半截身子的人,这是在谈情么?
天上没下红雨呀!
一个是独臂老毒物,一个是整天嚷着要对得起列祖列宗的当家太夫人,如此月明天高的,这画风着实清奇。
若是有笔墨,清璃一定先画下来,留存为证,明儿一早,就供奉到宗祠里祖父的牌位前。
她伸长着脖子,只看了片刻,眼前突然物影飞移,耳畔风声呼啸……
她看到飘飞的裙摆划开了一抹彩虹似的弧度。
转瞬,视线落定,宇文恒就抱着她坐在了亭廊顶上。
而她,正横坐在他腿上,左右看了看,不禁因这惊险的境况倒抽一口凉气。琉璃瓦冰溜子似的滑,稍有不慎,就会滑下去。
廊檐左右两侧都是浓密深绿的树冠,错落有致的楼阁,零星亮着灯火,这景致倒是静谧如画,格外美好。
她喜欢在高处赏景,却不喜欢这样高难度的姿势。
唯恐掉下去,她手臂紧紧缠住他的脖颈,宽大的蝶袖拢在他肩臂上,仿佛两片厚厚的翅膀。
身子紧贴在他怀里,这样惶恐的举动,正让两人鼻尖蹭着鼻尖,唇瓣贴着唇瓣……莫名地成了一种暧昧的诱惑。
夜幕低低地压下来,星子悬在他发顶上,她只一伸手就能抓到似地,月华与星辰交相辉映,染得他发丝泛着莹泽,白皙的俊颜,也似偷了月华,愈发俊美逼人。
他唇角浅扬,凝视着她,饮了酒般,像微醺的酒神,瞳仁深幽,眼底跳跃异样的神采,害得她可怜的心脏漏跳两拍,身子就被他滚热的体温烫得微颤……
她就这样痴痴看着他,什么都做不了,身子就快被他温暖的怀抱融化,脑子也一片空白,也全然忘了偷听祖母和邪顷说话的事。
宇文恒因为她的恍惚失神,一时间欲罢不能。
平日里,他就爱极她这全心全意为他痴迷的娇态,如此模样,更是让他想起她在这院子柴房里的日子——那时,他每次给她送饭菜,借着他摆饭菜的空儿,她都会偷偷地看他,四目相对,两人却都别扭地躲开视线。
情愫这东西,着实叫人难以捉摸。
刚才看她好奇,他玩心一起,便带她上来偷听的。
这会儿,他却完全没了心思去探究其他事,只想吻她,要她,狠狠地疼宠她。
于是,他没再忍,霸道地要把她吞吃入腹般,折磨着她的神智。
廊檐下,邪顷见慕容朝颜看着地面不吭声,无奈地苦笑一叹,在她身边坐下。
“朝颜,你倒是不及你那小孙女!”
“别对我提那丫头!”
“她嫁了宇文吉,还能和离了改嫁宇文恒,如此敢爱敢恨,活得才洒脱。”
“自古帝王多情又薄幸,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后悔!”
“她后不后悔还难说,瞧瞧你自己,苏家那把老骨头死了这些年,早就化成一抔尘土了,你吃尽了苦头,如今这把年纪,竟还要耗在这里……”
“邪顷,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此次下山,你是不是与人做了交易?”
亭廊顶上欲罢不能的两人,突然停止了亲热,眼睛看着对方的眼睛,呼吸缠着对方的呼吸,头脑都还晕晕的,却都竖直了耳朵。
清璃着实没想到,这仅仅只是一个吻……
宇文恒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贪恋地拥紧她,耳朵却分神关注着
“朝颜,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看我?我在你心里就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么!”
“你痴迷于制毒,甚至连你自己都不知爱惜,又怎会惦记我?若非有人许了你不可告人的条件,你断然不会主动来找我。”
邪顷愤懑地驳斥,“在你
心里,最重要的永远都是你的儿孙,永远都是苏家的颜面,慕容家的颜面,我邪顷,不管做什么,都是错!”
慕容朝颜嘲讽地笑了笑,又提醒道,“我被囚禁庵堂十年……十年里,我被苏凉玉的人欺负折磨,也曾期望有人能救我离开,可你一次也不曾去探望过!”
“我当时正在闭关,后来出来之后,受了很重的伤,一群徒儿也乱斗……这些我都是解释过的,我把我那群徒儿都驱逐了,你也是知道的!”
偏偏,这样的解释,她慕容朝颜一句也不相信。
“邪顷,我们都老了,别的东西不要,颜面还是要的。”
邪顷虽然端坐着,却仿佛被抽了一个打耳光,身躯不稳地轻晃。
清璃也听得脊背发凉,在欢愉中轻轻摇曳的心,也突然坠入了冰窟里。
祖母这是在骂邪顷不要脸,却也是在骂她和宇文恒呢!
她担心地看宇文恒,却见他并无异样,反而眼神担忧的探看她……她忙摇了摇头,主动在他脸颊上轻巧吻了一下。
邪顷僵持坐了片刻,负气起身,“朝颜,若你如此说,我们以后就见不得了。”
“的确是见不得了,不过,临走,你最好是招认了,你和谁做了交易,来找我到底有何目的?!”
“我没什么目的。”
“我那小孙女,自幼没少叫家里人费心,我也着实为她头疼,却有三点,她让我这老婆子折服。
一是,她自学的医术能修补宇文泰的脸,复原雅媚的眼睛;二是,她对宇文恒轰轰烈烈的痴情;三是她看人看事的聪敏。
邪顷,她怀疑你给易水湖下了毒,的确是有根据的。
你从药王府所在的山林过来,正经过沥水城和砚城之间的易水湖。
除了你,再也没有人有那样的古怪且威力强悍的
毒药。”
邪顷没有否认,也没有辩驳,夜风吹拂他断臂下的袍袖,悠悠飘荡。
他被慕容朝颜死盯着,左右为难,天人交战。
他看了眼亭廊顶部,无奈地点头道,“你说得没错,那的确是我的药,不过,不是我下的。是几天前,有人买了毒药去用,给了我三千两黄金……我听说易水湖有毒,两座城的百姓又出现中毒之症,所以才下山查看。”
宇文恒直接抱着清璃飞下亭廊的廊檐,落在亭廊外的树下,“邪顷前辈,事关两城百姓安危,请您务必说出,买药人是谁?”
那两座城商贸繁华,人烟稠密,且往来的不只是有当地百姓,还有别国商贾,官府这两日束手无策,唯恐闹出人命,才上奏朝廷……
若是此事解决不了,他和清璃都将会成为大周史册上,因为成婚,而导致“天谴”的帝后。
“那人穿着黑衣,罩着黑面具,只露着一双眼睛,他说是主人要买,且连解药都买了去。”
“果然!”清璃已然不是第一次印证自己的第六感,因此,一番话听在心头,无甚讶异。“解药的配方还有吗?”
邪顷看了眼神情淡冷的慕容朝颜,心头沉沉,压了多年的炽烈情愫,瞬间冷却下。
“倒是有配方,不过要配出解药,只怕那两城的百姓就不保了。”
宇文恒环住清璃的肩,安慰地轻拍了拍,“我去一趟御风堂,说不定解药很快就能拿到。”说完,他纵身一跃,就不见了踪影。
清璃朝着他离开的那片夜空喊道,“你小心些,不要硬拼!”话说完,她周身莫名地发凉。
能给出黄金三千两的人,绝不会是宇文吉。
宇文吉的国库,她一直在关注,里面早就空了,准备兵马粮草也几乎搜刮了臣子和妃嫔。
如
今宇文吉的住处那边重兵把守,更雇不到人为他卖命。
黄金三千——宇文恒只需要回去查一查钱庄的账册,就知凶手是谁了。
然而,她轻易猜到了易水湖里的毒出自邪顷之手,也猜到了幕后之人,却猜不到自己即将面临怎样的结局。
慕容朝颜撑着拐杖,从亭廊上起身,怜悯地看她一眼,还如看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丫头,祖母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这样惨重的代价,咱们苏家担不起,你还是尽快离开宇文恒吧!”
“祖母恕罪!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没有父亲!”清璃说着,双膝跪地。
“你……你说什么?”
邪顷唯恐她两耳失聪听不真切,忙大声地重复道,“她说,她有了宇文恒的孩子。”
慕容朝颜狠狠白了他一眼,眼睛里藏着钩子似地,看向清璃的腹部。
“你不是不能有孕么?天下人都在传言,你是不能下蛋的鸡,你父亲甚至还在到处寻找能医治不孕不育之症的神医……”
清璃不再辩解,只是把手伸向邪顷。
慕容朝颜看邪顷。
邪顷微愣,方才慢半拍地上前,捻着胡子诊脉。
慕容朝颜顿时揪紧了心。
邪顷突然就哈了一声,欢喜地道,“果真喜脉啊!凭老夫的医术,可以肯定,这是个小皇子!”
清璃忙朝着祖母提醒道,“太上皇知道我们有了孩子,才写了赐婚圣旨,派人送来。”
慕容朝颜却有悲有喜,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倏然,拐杖戳在地面上,脚步就顿住。
“有身孕的事暂且瞒着,找个隐秘的藏身之处,把孩子安安稳稳生下来才是实在的,如今形状也看不出,说什么都没用!”
“可……我还要帮恒解易水湖的毒,这个时候怎么能躲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