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恒随手把面前批阅好的折子,放在桌角已阅的一摞上,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不给她辩驳的机会。
“平日魍魉对你格外不同,还将毕生所学,不露痕迹地传授给你。嫁给这样的男子,你不吃亏。”
饶是玄素平日静冷自持,也不禁涨红了脸。
“皇上这是查过奴婢呢?!”
魍魉教她内功心法,是在她房里教的,还说了,此心法概不外传,看她心地仁善,又效忠主子,才传给她。
这位是怎么查到的?该不会是早就派人在窗下偷听过吧?
玄素不禁怀疑,凤藻宫里那些乖巧安分、从不叫人费心管束的宫人,都是这位的人。
“皇上如此做,太失厚道!”
厚道?宇文恒清冷摇头失笑。
“朕保护自己的女人而已,没想过查你。盯着凤藻宫,无非是防备魑魅、魍魉以及其他人伤害清璃,你和魍魉这一段,只是意外收获。”
真是够意外的,这都让她赔上终身了!玄素气闷哑然。
宇文恒握着朱笔写下一行字,稍顿了顿,“朕此来,是要将这皇宫清杀干净强抓清璃回去的,且打算连魑魅和魍魉一并杀掉。朕没想到,清璃竟视魑魅魍魉如家人……”
玄素匪夷所思,不禁怀疑,屠杀一万三千人的传言是真的。
“皇上真的血洗这座皇宫,主子是更不会跟皇上离开的!”
“所以,你若能抓住魍魉的心,朕就不必用那种残暴不仁的手段。”
玄素气结,这哪儿是理由?分明是命令!
“皇上直接带我们走不就行了吗?何必要做这么多?”
“若是那样,只能把你和清璃藏在皇宫深处。朕倒不怕被骂强抢自己的皇嫂,清璃和苏家却担不起骂名,苏老夫人年纪大了,恐怕承受不住那样的打击。”
“皇上顾虑极是!”玄素思忖着他的计策,却还是窘迫。
自打来了北周,调养这一个月,魑魅和魍魉脸
上的奴字几乎看不出,每日也不必再戴面具,且依照主子的吩咐,穿得干净明亮,着实也赏心悦目,容貌也算过得去的。
可她没心思顾及儿女情长,只防备后宫里那些女子害主子,就耗费了所有的精力。她也不想嫁给一个自己不爱且不爱自己的男子。
每日看主子错失真爱,和宇文吉不得不针锋相对,又不得不假装相敬如宾,委实煎熬。
宇文恒又阅了两本折子,见她在桌案前,僵持着低头不言,也不肯应下告退,狐疑地试探道,“玄素,你是不是嫌弃魍魉?”
玄素忙道,“奴婢没有,只是……”
“魑魅和魍魉,不足十岁就被父皇从异域囚牢中救出来暗养为杀手,多年来一直过得暗无天日,实在可怜。不过,你若忍心看他们死,朕现在就可以派杀手围攻皇宫了。”宇文恒说着,就从领口内勾出御风堂的发信号的无声哨。
玄素恐慌地忙俯首贴地,“别,别……玄素担不起如此重的罪孽。”
没有听到他的回应,玄素紧张地抬起头来,就见桌案后尊贵的帝王,凝重地把哨子自领口内抽下来,放在桌面上,眼底杀气狂肆狰狞,指尖在哨子上敲了敲,完全是一副要屠戮天下的神情。
玄素忙扑到桌前,一把扯了哨子的绳子,把哨子捏在了手里。“这个东西,奴婢拿去给主子保管好啦!主子一定不会乱用的。”
“清璃收着也好!若她有危险,让她吹这哨子。不过,要收的隐秘些,不要被宇文吉发现,否则,宇文吉少不得又责难她。”
“是!”玄素忙把哨子收进袖口。
宇文恒见她抓着袖口,始终不敢松懈,方觉自己刚才有些失控。
“对了,还有一件事。苏老夫人得知朕独自前来北周,特意派玄怡过来,说是探望清璃,恐怕是老夫人怕清璃跟着朕跑了,叫玄怡来监视清璃的举动的,现在她正
在赶来的路上……”
玄素诧异。玄怡?老夫人派玄怡过来,主子不知是该喜,该是该忧了。
“你回去暂不必对清璃提此事,只依着她的心愿转告她,朕已经带皇帝安然离开即可,那哨子就算是给她留个念想,也算合情理些。”
玄素不禁诧异看他。前一刻,他还杀气骇人。
宇文恒察觉她的视线,不禁失笑,“怎么了?”
“没怎么,奴婢是发现,皇上当了南周帝,不像以前那样执拗凌厉了。”
宇文恒自嘲笑了笑,“以前,朕如此惹人厌烦么?”
玄素骇笑,“不,不,不,殿下一直都很好,上梁,爬窗,天黑来,天亮去,着实痴情,不过是,青涩了些,又不得其法。如今,皇上如此圆融处事,稳重了许多,且不会让主子无端的忧心和困扰。”
“玄素你过奖了!”
“那……皇上杀了一万三千人……不是真的吧?”
“那一万三千人都是睿亲王的叛军,该杀!”
玄素看着他绝美肃冷的一双眼,毛骨悚然地微颤了一下,转身就咚咚咚咚……奔逃下楼。
宇文恒不以为然地耸肩摇头,“都被清璃宠坏了,不尊宇文吉便罢了,连朕也不放在眼里了。”
桌案一旁的皇帝吃光了肉,撑着健壮的前爪,望着楼梯口,舔着嘴巴,一副意犹未尽的憨态。
见楼梯没动静,它萌萌地朝着俊美霸气的主人撒娇,“neow……”
“这两日她不会来给你送肉了,叫也没用。”
皇帝却执着地翘首盼着,见玄素不来,又到窗前,一跃就把前爪趴在窗口上,朝着窗外不甘心地直叫唤。
“neow……neow……”
宇文恒握着笔嗔怒看它一眼,“别叫了,乖!”
见楼下没动静,皇帝就焦躁起来,在房间里转了几圈,便直接咬住宇文恒的袍子,往楼梯口那边拖拽……
宇文恒被闹得无奈,安抚地摸了摸
它的大脑袋,“朕还有这么多折子呢!哎……哎……松开!”
皇帝撅着屁股,用力扯,死活不松口。
宇文恒连人带椅子被拖得在地板上滑动,他忙把住桌角,整张桌子也跟着拖得嗤嗤响……
楼下整理书籍的宫人们听到动静,都见怪不怪地失笑摇头。
遇上一个养猛兽当宠物的主子,总也不消停,所幸这楼阁平日无人来。
楼上,突然,咝——一声刺耳的响,好端端的锦袍,撕开了一条长长的裂口。
一人一兽看锦袍上巨大的裂口,又看对方的神色。
宇文恒一脸震怒,皇帝自知做错,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躲到了桌子
“还知道错呢?!朕就穿了这么一身袍子来,你倒好……”宇文恒气结脱下外袍,搭在椅背上,“出来!”
皇帝缩着脖子不动弹。
宇文恒踢他一脚,“出来,带你去吃好吃的。御仙阁也该重新开张,免得日后搬回来,连个开胃用膳的地方都没有。”
皇帝这才钻出来,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
宇文恒摸了摸它的脑门,“清璃也喜欢那边的美食,不过,以前为了避讳,鲜少过去用膳。”
凤藻宫内,灯火通明,这个时辰,该是入眠歇息的,却被两位不速之客闹得不能安宁。
清璃端着一壶茶和两个茶盅,在书房门前谨慎地止步,因刚才在殿内,听到魑魅通传如妃如娇娇的父兄求见宇文吉,她实在压不住疑惑。
如镇海和如展翔,霸占了北周的整个刑部,父子两人,手段狠辣,朝堂之上,更无人敢得罪。这么晚,到底什么急事,非要来凤藻宫求见?
门里突然传来砰——一声巨响,清璃退了一步,却不必刻意偷听,里面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宇文吉正在里面骂人,挨骂的不是别人,正是如展翔。
“你扪心自问,自打进了督捕司,哪个月给朕做出过政绩?”
如展翔恐慌地忙道,“末将罪该万死,恳请皇上恕罪!”
“哼!你死一万次,朕都无法原谅你!”宇文吉直接把手上的折子砸在如展翔胸前,“上次这石猛刺杀到朕眼前来,你身为督捕司的掌事,抓不到就罢了,朕派人帮你抓,如今刚关了七八日,尚未审出个所以然,你竟让他逃了……你告诉朕,除了依靠你妹妹腹中的孩子升到这个位子,你还能做什么?”
如镇海忙道,“皇上,事实是,犬子今日外出抓捕其他犯人,那石猛是自大牢内逃逸的……”
“事实是,他今日不但没抓到什么犯人回来,还在花楼里,醉酒闹事!朕看,这位子还是让给别人的好。”
如展翔忙道,“皇上明察,末将在花楼里,是为寻找线索,才不慎激怒了那鸨母!请皇上再给末将一次机会,末将定在三日之内,把石猛抓到!”
宇文吉在椅子上坐下,怀疑地看他片刻,到底还是压住了怒火,“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朕不只要你抓到石猛,还须把他所依傍的所有人,都给朕抓来,全部处斩!”
“遵命!”
“滚!三日之内,不要再让朕看到你!”
父子俩忙行了跪安礼匆匆出来,如镇海目不斜视,只急着离开,眼角余光扫见,一女子一身樱花粉的丝袍,简单绾着斜髻,手上端着托盘,也只当她是宫女。
如展翔却看了一眼,忍不住又多看两眼。
清璃被他看得不悦,颦眉冷抿唇角。神情只这微妙一变,却不经意间,惊艳了黑浓的夜色。
如展翔一步三回头,失魂落魄地到了院子中央,方抓住父亲的手臂。
“爹……那谁呀?如此惊艳绝俗的女子,儿子竟从未曾见过……”
如镇海一门心思悬在石猛一案上,心不在焉,“大概是皇后身边的宫女。”
“改日叫妹妹来提亲,儿子要娶她为妾,这将来给您生个孙儿,定是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