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提他!”清璃顿生警惕,忙又看了眼窗外,不禁又矛盾地憎恨自己如此草木皆兵。
“主子,那位既单枪匹马的来了,定然不会一解相思就离开。”
“我不可能跟他走!若是回去了,我便成了一个无耻抛夫的女人,我父母出门被人扔菜叶子砸石头,以前刚到杭州,我们不是没有经历过那种境况,祖母每日都念叨着无颜面对祖宗……”
清璃气闷地一番解释,虽是说给玄素听,却亦是说给自己听,她恐惧自己心智不坚,也鄙视这样的自己。
“你去转告他,就当昨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昨晚?”玄素不禁诧异,方知昨晚她错过了一件大好事。
昨晚宇文恒一来,就问她要那一瓶避孕药在何处,原来他是奔着孩子,来找主子算总账的?!
见玄素若有所思,神情亦是微妙,清璃顿时涨红了脸儿,忙又叮嘱,“一会儿再去浴殿,免得魑魅和魍魉生疑。”
“是,奴婢心里有数。”玄素又恭谨低下头,“主子今日……要穿什么袍子,去给太后请安?”
“金凤袍,浓妆,花钿,凤冠,珍珠绣鞋……所有的首饰都要齐备,不可有丝毫差错!”清璃嗔怒地叹了口气,“平日不都是这样穿的么?我糊涂,你竟也跟着糊涂了。”
“为了温妃被禁足的事儿,今日太后少不得多唠叨主子,主子还是别去了好!”
“若是不去,怕又被说是大不敬!”
见玄素一脸无奈,清璃不忍再苛责。她太清楚,玄素与她一样,也不喜欢这里,更不喜欢宇文吉那些妃嫔。
主仆两人强打着精神穿戴整齐,迈出门槛,清璃身子却摇摇欲坠。
平日她的确是如此一番武装才出门,今日,这身行头,竟仿佛千斤重,且眼皮莫名其妙地直
跳个不停……
她挺直了腰杆和脖颈,下去殿前台阶,察觉到一双视线凝在身上,看了眼浴殿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强硬逼着自己走向宫苑大门。
花木葱茏的院子中央,却突然落下一只雪白的鸽子,就在她足尖一丈外,咕……咕……悠闲的叫着,细碎迈着小步子,丝毫不惧怕她这生人。
“如此驯养有素的鸽子,定是南周皇宫来的。玄素,快看那信,是不是父王和母妃的。”
玄素忙上前抱起鸽子,取了上面的小竹筒,抽出里面的信件,叫了魑魅来带鸽子去喂养。
清璃打开信,不禁微愣,是太皇太后的亲笔信,提笔却是一句,“璃儿,你大概已经见过恒儿了吧!”
她恐慌地看了眼玄素,玄素忙带着一众随侍,退后数步,耐心等着她把信读完。
清璃一目十行,看了两遍,不禁想起出嫁那一日,她穿着一身嫁衣,生不如死地出门……此刻,拿着这封菲薄的信,竟仿佛又死了千百回。
“清璃,哀家拦不住他,只能靠你了!哀家深知你是好孩子,断然不会拿苏家与皇族的名声开玩笑。哀家这里有一妙法,可让恒儿彻底死心,也可永保你北周皇后之位,以及你父亲御平王之兵权——这妙法,便是你须尽快有孕,为宇文吉诞下嫡子嫡女!”
清璃看完,就把信撕得粉碎,恼恨地扬开去,强硬支撑着一身单薄的骨架和沉重的行头,大步迈出凤藻宫。
让她给宇文吉生孩子,门都没有!
其他事,她都可以答应,唯独这一条,她宁死也不能顺从。
大门关上,宫苑里突然空无一人。
宇文恒从浴殿里出来,放皇帝在院子里遛弯,他便一片一片捡起飞扬满地的碎纸片,又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拼凑完整,瞧着最后一句话
,杀气就浸透了眼底……
陈惠姝的太后寝宫,正是太皇太后苏凉玉身为太后时,从前居住的寝宫。
宫苑里还是原来的景致,牡丹开得霸气四射,其他宫苑皆不敢与之争锋。
宫殿里,也如从前一般,恢弘肃冷,经年累月照不进阳光似地,幽幽沉淀着一股古旧的陈腐之气,殿内的祥云金柱,金丝楠木横梁,都散发着熏了多年的檀香之气……却总是这样的檀香,也未能叫人感觉到温暖。
清璃格外抵触这寝殿,虽然每日来晨昏定省,纵是此刻一入殿便得满殿女子的跪拜,她也难祛除心底的阴影。
犹记得从前,自己在这座寝殿被验身,与宇文吉订婚那一日,她从镜子里看自己时,也被自己吓得惨无人色。那时的自己,仿佛是缝补起来的幽魂,遍体鳞伤,孤苦伶仃,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能依靠。只有帮她缝补伤口的宇文恒,才是她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得了允许,她在陈惠姝身侧坐下,便听陈惠姝威严地冷凉质问……
“皇后,哀家听说,温妃在你的凤藻宫受了不少委屈,还无端的被皇上禁足了,可有此事?”
清璃侧首看她一眼,一扫台阶下争奇斗艳的女子们,从容笑了笑。
“太后娘娘既如此一问,清璃猜,怕是温妃来告过状了!”
陈惠姝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盅,轻抿了一口,斜睨着清璃,“你尽管说,若是她的错,哀家自然不会偏袒她!毕竟,你父亲御平王也不是好惹的,你还有太上皇为你保驾,也是哀家惹不起的。”
“太后娘娘如此明白清璃来北周的目的,温妃却不明白,最有趣是,昨晚清璃沐浴之后,一入寝殿,就见温妃在凤藻宫的凤床上缠着皇上,皇上也被惹得不知高低轻重,竟对她又搂
又抱……”
清璃话点到此处,略顿了顿话音,由着满殿想象力丰富的女子们脑补那番情景。
“太后娘娘,清璃身为御平王嫡女郡主,自然不在乎凤藻宫,也不在乎那张破床,却不得不紧张皇上的龙体和小皇嗣的安危。
温妃大着肚子呢,行动本就不便,竟不顾身子与犯上之罪,在清璃的凤床上,与皇上撕扯得衣衫不整。
这若是伤了小皇嗣——且是伤在凤藻宫,清璃实在担待不起这样的重罪。
这会儿想来,清璃都觉得,温妃这是故意找事儿,要嫁祸清璃!”
阶下,如妃当即开口,“这温妃是补胎没得吃,特别吃了雄心豹子胆吧?竟然跑去凤藻宫,闹到凤床上,呵呵呵……显然,她是没把宫规,没把咱们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呀!”
陈妃娇滴滴地拿帕子压着脸上的脂粉,却唯恐笑得脸上脱妆。
“皇上纵着温妃胡闹也就罢了,皇后娘娘可不能如此纵着她。如今有孕也不知轻重,将来得了子嗣,还不得翻天呐?”
佟妃亦是端看着自己纤长锋利的指甲嗤笑,“平日里,温妃霸着皇上,不让咱们见一回就算了,今次闹到皇后娘娘头上,可不能轻饶了她!”
李昭仪也点头附和,“这事儿若是闹到太上皇耳朵里,还了得?皇后娘娘身边可是有魑魅和魍魉跟着呢!温妃这是想霸占凤床,还是想霸占凤藻宫呐?”
满殿的女子七嘴八舌,叽叽喳喳,仿佛一群热闹的鸟雀。
陈惠姝被吵得头皮发麻,气闷地把茶盅递回给身旁的宫女,冷咳了一声。
整座大殿,顿时岑寂无声,落针可闻。
陈惠姝方又扬起唇角,看向清璃,“皇后,温妃胡闹,是她的不对,她毕竟怀着皇上的骨肉,你就别与她一般见识了。”
清璃无声嗤
笑,不动声色地朝着阶下慵懒说道,“清璃也没把她怎么着,事实上,清璃尚未开口罚她,皇上就让她禁足了,足可见,皇上多么疼宠她了!本来,清璃还想让她跪个把时辰的。”
阶下又是大片叽叽喳喳,有人忿忿地嚷道,“皇上实在偏宠温妃!是不是要让她当皇后呀?她闹到凤床上去,竟只被禁足?这还有王法吗?”
陈惠姝压着火气怒斥道,“够了!哀家被你们吵得头痛,都散了吧!”
清璃也忙起身,搭着玄素的手,便下去台阶。
陈惠姝沉声道,“清璃,你随哀家到内殿来,哀家有话问你!”
清璃挺着脊背顿了顿神,绷紧神情,摆手示意玄素出去等着,便跟着陈惠姝进入内殿,却一眼就看到,梳妆台旁,那一人多高的铜镜,竟然又摆了出来。
陈惠姝见她看镜子,挑眉笑了笑,刚才堵在心头的一团闷气,才疏解开。
“你还记得这镜子呢?那会儿,你还是处子之身……虽说你一身疤痕吓人了些,却难得完璧!”
清璃失笑,走到镜子前,优雅对着镜子抿了抿鬓角,扶了扶璀璨的凤冠,漫不经心地道,“太后娘娘此话何意?难道,清璃嫁给皇上,委屈了皇上不成?”
陈惠姝在贵妃椅上坐下,欣赏着她聘婷的姿态,冷笑着不答反问,“难道不委屈么?”
“太后娘娘若是乐意,您可以给我一纸休书,打发我回去御平王府。”
“哀家可不敢!你和吉儿的婚事,是太上皇做主,哀家虽是太后,说到底,还算他的女人,不能不听从他的命令。”
清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不说话。
因为,她看到自己眼底强烈的憎恶和失望,而这样明显的神情,是最容易被人看穿的。
她身为皇后,最不该有这样的情绪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