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他精明锐利的鹰眸,清璃握着笔微僵,这就忙抄起笔下的纸要塞进口中吞了,却一阵狂风撩动裙袍,手上的纸便被抢走了。
她惊疑一震,就见宇文恒已然近在咫尺,正兴致盎然地看她写得一番话。
“猪脑,眼残,心盲,智昏,愚孝,愚忠……”
宏大的宫殿,响彻他沉稳磁性的声音,隐隐泛起钝重威严的回音。
他看就看吧,至于读得这么大声么?清璃顿时涨红了脸儿,气恼地这就要抢过纸,那只修长的手,却巧妙一扬,避开了她的手。
“苏爱卿,你……好大的胆子!”宇文恒微微倾身弯腰,邪恶凑近她的唇,英俊的脸上意味深浓,话音似怒非怒,眼底还有几分戏谑。
清璃辩不出他到底何意,谨慎地迅速退了一步,忙跪在地上,“殿下息怒,清璃一时莽撞……”
众人轰然跪地,亦是齐声高呼,“殿下息怒”,却是神情各异地等着看好戏。
苏世云亦是脸色苍白,不得不俯首,“殿下,请恕罪,是世云教女无方……”
宇文恒却直盯着跪在地上的清璃,见她惶恐地俯首贴地,方露了几分宠怜地笑意。
“苏爱卿说,后人以史为鉴,理当实事求是,史官万不可溜须拍马,扭曲事实,误导后人!”
“殿下……殿下都听到了?”他是怎么听到的?她可是凑在那史官的耳朵边上说的,声音还卡在嗓子眼儿里。
“若是满朝文武,有苏爱卿这番敢言直谏,本宫也不至于有此境况!苏爱卿,骂得好,也说得对!”
清璃骇笑,“殿下谬赞!”
宇文恒这就叫了阮宏到近前,“拿这句话,去找最好的工匠,做四副牌匾,分别挂在本宫、母妃、祖母和父皇的寝宫,本宫不但每日要看这话,也让本宫的长辈们都瞧一瞧!”
清璃顿时脑子一
片空白。
挂在太后的寝宫就罢了,挂去宸妃的寝宫……宸妃怕是又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了。这男人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乱呐!
她气闷地抬眸,正对上他戏谑的目光,被他强大的气场镇压着,且他站着,她跪着,高下立分。
到底是自己理亏,心一横,清璃便又无惧地扬起下巴,端出一副无比钦佩赞赏的神情,“殿下能自律自省,实乃大周之福!”
于是,众人也都跟着高呼,“殿下能自律自省,实乃大周之福!”
苏世云也沁了一身的冷汗。
苏凉玉撑着拐杖,搭着宫女的手正进门,那炫黑金凤曳地锦袍,莹莹一身威严雍容的光芒,让金碧辉煌的大殿,赫然肃穆沉寂。
“太子被清璃丫头骂了一句,也能如此开心,也该记在史册上,如实写下来,万不可扭曲了事实。”
苏凉玉揶揄一句,无视清璃的窘态,任由众人跪在地上行礼。
宇文恒忙上前恭敬地伸了小臂到她近前,她嗔怒看他一眼,到底还是把手扶在他的手臂上,却忍不住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清璃。
“你父皇对宁婵儿身份一事,另有裁夺,他与你母妃商议了一番,未让哀家进门,哀家也不清楚,恒儿,你最好有个准备。”
“是,皇祖母!”
随着一声“皇上驾到”,宇文启胤乘着四人抬的步辇入了殿内,一眼扫过百官,注意到被押住的黑衣人和赵珺儿,他双眉微凛,不禁看了眼身侧的魑魅。
百官都面朝殿中央的红毯俯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清璃忙跪在父亲身侧,却把那已然四肢已然残废的帝王的举动看在眼底,注意到他朝这边看过来,清璃忙低下头,心底却隐隐有了揣测。
她忙挪着膝盖,朝父亲身边略挪了挪,“爹,女儿怀疑,要杀赵珺儿的刺客,并非宇文
绝烟派来的。”
苏世云侧首,见她看向被魑魅背下肩辇的宇文启胤,不禁失笑,“你的猜测虽然不无道理,但是,未免有点离谱。”
“要证实,倒也不难,一会儿凭宇文绝烟和睿亲王等人看刺客的反应,便可证实。
当然,若这刺客不是皇上派来的,今日宁婵儿的身份便可被揭穿,她再没可能当上太子妃。
相反,若这刺客就是皇上让魑魅收买的,恐怕皇上打定主意,站在睿亲王那边,今日死的,恐怕就是赵珺儿。”
苏世云挑眉,虽然脸色无甚波澜,心头却不禁惊骇。他忍不住多看女儿两眼,不禁为这份睿智而骄傲,这丫头走一步看三步,无疑是遗传了他,但是,一个女子,如此聪明,却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宇文启胤今日将错就错,继续让宁婵儿当太子妃,他这宝贝女儿的一番算计,恐怕也是被洞悉了。不,不是洞悉,苏家的一举一动恐怕早就被监视了,可,他明明已然清杀了五六十个暗人,应该不会再有才对。
宇文启胤在龙椅上坐稳之后,脊背靠在龙椅的雕龙靠背上,侧首看了眼儿子。
宇文恒忙道,“众爱卿平身!”
众人谢礼起身,气氛微妙地归于岑寂。
宇文恒起身,踱着步子,下了丹陛。
“此前,本宫为迎贵客巴图王来访,特地出猎庆贺。
不料,宁婵儿被易容成苏清璃和宇文吉的神秘刺客抓了去,随行出猎的众臣,与本宫的母妃,都收到模仿了苏清璃笔迹的字条,被邀前往林中,刺客意图杀宁婵儿,说她是赵坤的私生女。
本宫审问之际,刺客吞毒自尽,留下如此两个疑团给本宫。
一,指使刺客的真凶是谁。
二,宁婵儿到底是不是谋逆罪臣赵坤的女儿。
赵坤死罪,但其嫡女赵珺儿,诛杀赵坤同谋七皇子
宇文昭,并主动认错,是以本宫饶她至今。
本宫今日特请赵珺儿前来,为本宫解答疑惑。却没想到,本宫进了苏家,竟发现,赵珺儿和她的表弟佟悦临被刺客挟持,苏清璃前去相救,刺客竟连她一起杀,所幸本宫出手及时,才保住三人性命。
此刺客,本宫带了来,今日便让他认清楚自己的主人!”
说完,他命令,“庞铮,带所有的人犯来!”
“是!”
清璃看了眼龙椅上的宇文启胤,便与众人一起看向殿门口。
随即,宁婵儿,宁万里,以及宁家管家,睿亲王一家五口,都被带进殿门,一行人在大牢内颇受煎熬,不过两日未见,都憔悴地不成样子,唯独苏世雪,还保持着良好的仪容和苏家女儿的贵雅从容。
宁婵儿却意外地,异常镇静,甚至镇静地一眼不曾看赵珺儿。
而睿亲王一家更是离谱,竟仿佛没有看到那个一身黑衣的杀手。
清璃细细研看着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第一次感觉到深深的挫败。她竟是自作聪明了,本想着万无一失,没想到,竟白忙了一场。
宇文恒却未发现清璃的微妙。“赵珺儿,当着皇上,太后,与百官的面,你说,赵坤可有私生女?”
赵珺儿忙跪地,朝着丹陛俯首道,“那时,珺儿还小,爹嫌弃娘亲不苟言笑没本事取悦他,他便时常临幸府中的丫鬟和侍妾。
后来,一个丫鬟不安分,倒掉了避孕汤,偷偷为生了孩子,且拿孩子威胁他,要当侍妾。
这丫鬟生的孩子,便是赵婵儿,也就是此刻跪在宁大人身边的宁婵儿。
爹从不受人威胁,也怕那丫鬟当了他的侍妾,会有损他大元帅和兵部尚书的威名。所以,他始终不曾再让那女子入正院,也不准赵婵儿叫他父亲。
所以,赵婵儿虽然不曾被爹承认,
却是爹亲生的女儿!”
“赵珺儿,你爹的荒唐行径,就不必拿到大殿上炫耀了,不过,你爹虽说有个私生女,却绝非我宁婵儿!我大哥宁万里,和宁家的管家都可以作证!”
宁婵儿字句铿锵,义正言辞,得到宁万里和宁家管家的附议之后,忙又朝着丹陛之上俯首恳求。
“太后娘娘,皇上,婵儿怀疑赵珺儿听信别人指使,胡乱指认婵儿,婵儿自幼无父无母,甚至不曾进过赵家大门,更不曾见过赵珺儿,怎可能成了赵家的私生女?”
清璃失笑,这就要开口,被父亲扣住了手腕,便又打消了驳斥的念头。
眼下这事儿,也的确不应急躁。
宇文恒踱着步子在睿亲王身侧停住脚步,“宁婵儿之所以能到母妃面前,是睿亲王推荐的,本宫且记得睿亲王与王妃亲口夸赞过宁婵儿,闹到今日这番境地,皇叔,皇婶,你们可有话要说?”
苏世雪忙道,“太子殿下明鉴,臣妾也不知宁婵儿到底来自何处,当日宁万里说,宁婵儿是收养的孤儿……臣妾怜悯她身世可怜,又见她知书达理,脾性绝佳,便想到了太子殿下。”
睿亲王也忙道,“太子殿下,此事要查明,并不难,只要让赵珺儿和宁婵儿滴血验亲一查便知!”
百官之中有四五个人争先恐后地站出来,忙附和这番话,随即众臣极有默契地齐声恳求,让两女子滴血验亲。
宇文恒看向父亲,见他眉目舒展地点头,心隐隐微沉,担心地看向清璃。
清璃低着头,纵是感觉到他的目光,也一眼未抬。
眼下这种境况,他应该顺应众臣的要求,看她已然无济于事。凭她一个小小医者,哪有本事质疑滴血验亲?
皇上的意思摆在那里,恐怕那滴血验亲的碗,早就被动了手脚,她再开口,无疑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