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璃手略停了一下,避开她的话题。
“这药膏是祛疤的,用了之后,会有些刺痒,实则是加了促进愈合的药,太后娘娘忍一忍就好了。”
苏凉玉却是如坐针毡,只觉得每一道伤口上,都有小虫啃食般难受,却不禁又为自己的孙儿心痛。
清璃看了眼她苍白的后颈,“当初,我被鞭打之后,殿下一针一针帮我缝合的伤口,他说……痛,忍一忍就过去了,再重的伤都会痊愈的。”
说的倒是轻巧!苏凉玉叹了口气。
“恒儿那般笨手笨脚,怕是没少让你疼。那小子虽然脾性别扭了些,却心地纯善,倒也难怪他会爱上你。”
“是我蛊惑的殿下,他始终当我是太子的女人,不越雷池一步,且本该与慕容景芙在一起的……殿下也曾怨我欺骗他的心。”
苏凉玉不是听不出,她是在寻借口抗拒。
“丫头,你的过去,都无关紧要,只要你和恒儿成了夫妻,生下一儿半女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生下一儿半女?父亲会容得下那个孩子存在么?“太后娘娘,清璃最大的心愿,是希望殿下能幸福美满。爱一个人,不是非要霸占他。”
屏风那边,就传来咳咳咳的声音。
可惜,那咳嗽的男子,明白这个道理,明白的太晚。
清璃收好药瓶,拿起白色棉布,为太后包扎好,服侍她穿好衣袍,起身这就要告退,车帘却忽得被掀开……
她疑惑转头,就见罩着一袭黑色狐皮斗篷的父亲,阴沉地迈步进来。
高大的黑影,如一方阴霾,笼罩了她娇小的身躯。
“爹……”
清璃刚唤了一声,眼前冷风突袭而来,脸上就狠狠地挨了一巴掌。
“你还认我这个爹?!”
苏世云愤恨过度,这一巴掌,凝了三分真气……
清璃耳鸣目眩
,腮骨剧痛,身子不稳地摔在车厢里,口中就咳出一口血,手上的药瓶滚了满车厢……
“清璃……你怎么样?”
苏凉玉担心地要挪过去看清璃,凌厉的长剑却逼面刺来,她忙抄起凭靠就砸在剑刃上。
凭靠当即被锋利地剑刃砍成了两段,长剑又朝着她的心口刺来……
苏凉玉惊恐地手脚并用,狼狈趴到角落里……
屏风那边的宇文启胤嗷嗷惊叫着,是要唤人护驾,却不知,外面已经无人可唤。
清璃撑起身子,惊叫着忙爬过去将苏凉玉挡在身后,双膝跪下,“爹,不要……女儿求您……”
苏世云脚步僵住,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他阴沉的虎目圆睁着,英俊的脸,已然因憎恨而扭曲狰狞。
“丫头,这母子俩是折磨了你十年的仇敌,你竟为她们疗伤,伺候她们起居……你知不知道你让为父多失望?!”
清璃忙跪爬到他近前,扯住他握剑的手腕。
“爹,就算他们伤害过我,宇文恒也都代他们还我了,宇文恒救过我,还救过娘亲……爹也折磨过他们了!爹……真的够了……您也看到了,皇上已经那个样子……”
“不够!我要折磨他们十年,二十年……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宇文恒那一番,功不抵过!”
苏世云怒不可遏地咆哮着,却突然周身就发软,手上的长剑坠在车厢的地毯上……
他狐疑看向女儿的手,果然,纤细的小手中,有个小小的白色药瓶,而他手背上则被洒满了白色的药粉……
“臭丫头,你竟然给为父下毒?”
“爹,这药没有剧毒,只是让你内力暂失。”
“混账!”苏世云咒骂着这就要捡起长剑,却两只手方拿起长剑。
清璃忙护着苏凉玉往后退缩……
车厢外,突然传来宇
文恒欢悦的声音和杂乱的马蹄声,“清璃,你看我给你带回来什么了?”
有护卫道,“殿下,人都不见了!”
宇文恒丢了手上的藤蔓编织的小笼子,飞身落在车辕上,忽地掀开车帘,脸色骤变。
苏世云手上撑着长剑,努力地想稳住身躯,却手脚颤抖地站不稳。
清璃脸儿惨白,下巴上都是血污,挡在皇祖母身前,警惕地盯着她的父亲……
气氛僵持,宇文恒担心地正要进去,忽听得头顶上有嗖嗖地声响。
他疑惑地抬头望去,劈头盖脸,竟是一片箭雨。
山崖之上,几条绳索垂下来,腰间别着飞锁斧的黑衣杀手,正黑鹰般顺着绳索飞坠而下。
宇文恒忙钻进车厢内,抄起茶几放在清璃和祖母的头顶上,质问地看向苏世云。
苏世云不理会他,却因周身真气已然涣散,只得躲避在角落里,见车顶盖被大片箭射穿,他悚然竖起眉头,朝着女儿伸手。
“璃儿,快——给我解药!”
清璃不敢给,缩在宇文恒身后,大嚷,“爹,你先叫外面的人住手!”
这丫头竟与他谈条件?
“这不是为父的人,是宇文吉的人!你再不拿解药,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清璃看宇文恒,见宇文恒点头,她才将解药抛过去,“吃两粒!但是,不准伤害我们……”
苏世云忙倒出解药在掌心里,艰涩得吞下奇苦的药丸,内力恢复了,整个马车也被射成了刺猬。
他再顾不得复仇,先把女儿扯到身边……
清璃唯恐父亲在这种境况下和宇文恒动手,不敢再激怒父亲,任由他拖拽着手,扯向车厢门口,另一只手,擦过了宇文恒的掌心,回头一望,她尽量扯出一抹笑,却见他也在安慰地笑。
山崖上近百个黑衣人,甩着横飞的斧头砸下来
。
清璃恐惧地抓紧了父亲的手,却见他长剑上真气如龙,横扫而过,那黑衣人全无招架之力,连着锁链的斧头,落得满地,真气横扫撞击,四周土叶翻飞,山石四散撞击……
见邢扎和鹿骁策马奔过来,清璃忙道,“邢扎,帮九殿下保护太后!”
鹿骁策马到苏世云后方,帮他和清璃挡住身后突袭的黑衣人。
邢扎忙策马到车厢旁,冲进车厢里,把太后扛在肩上,就冲下马车……
宇文恒则在屏风那边,扯住父亲拉到背上,却忘了父亲一双手不能攀附,一转身,父亲就摔下去。
他忙扯了车内的垂帘,又从柜子里扯出一条床单,打成结,将父亲的身体捆在脊背上。
宇文启胤又是摇头,又是抗拒,让他自己逃命。
“父皇放心,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宇文恒安慰地说完,却刚刚站起来,就感觉车厢陡然翻滚起来……
橱柜,炭炉,桌案,甚至连同杯盘……所有舒适的布置摆设,都在一瞬间成了致命的凶器。
他一手扣住车窗的边框,一手护住背上的父亲,尽量贴近车厢,避免碰撞,车窗帘飘忽,他看到清璃恐惧地奔过来,狂风飞纱吹起她的长发和裙边,她的声音被巨响声淹没……
车厢却被一排黑衣人连番齐踹,整个车厢,连带着马匹,朝着山崖轰然翻滚……
“不要——”清璃本能地捡起地上的一柄长剑,刺中一个黑衣人的后背,却为时已晚。
宏大如房的马车在崖边倾斜,飞坠而下……
前世大厦天台的一幕突袭脑海,她毫不犹豫地跟着往下跳,“恒——恒——莫恒——”
几个黑衣人都狐疑看她,又看车厢,这女子为何唤莫恒?难道车厢里的不是九殿下和皇上么?
清璃毫不犹豫地朝着山崖下跳,腰
际却被一条锁链牢牢缠住,她手还伸向着崖边,身子却无法再往前……
马车在崖下翻滚,消失在崖下的云雾里,只听到撞击的声响越来越远……
她衣袍被风鼓噪,身体悬空倒飞,仿佛一个纸风筝,被绳索带着,越来越高。
这才发现,扯住自己的,不是父亲,不是鹿骁,也不是邢扎,而是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犹如蜥蜴,攀爬飞快,她垂在锁链下,手脚无可攀附之处。
她恐慌地忙扯身上的锁链,却锁钩牢固,如何也扯不开。
苏世云见女儿被一个黑衣人拖拽着倒飞而上,忙飞身而起,一剑砍断了锁链,顺带着削了黑衣人的头颅……
清璃落在地上,顾不得膝盖疼,飞奔到崖边,就要跳下去。
苏世云要追过去,又被十几个黑衣人缠斗……
苏凉玉忙从邢扎背上滑下来,“快去阻止她……”
邢扎护住她,却不敢离开半步,两个黑衣人也挡住了他,害他无法挪移。
所幸有人及时抓住了清璃的手肘,是鹿骁。
“小姐,别冲动……九殿下轻功绝顶不会有事的……”
“放开我,鹿骁,你放开我!”清璃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随着那马车摔碎在崖底。“你让我下去看他一眼……只看一眼就好……”
苏世云砍杀了眼前最后一个黑衣人,见女儿痛不欲生,顿时红了眼睛,一缕真气打过去,击中清璃的后颈。
在她晕厥之际,鹿骁忙将她接在怀里,却忍不住看向悬崖下……
苏凉玉绝望地瘫坐在地上,呜咽恸哭。
“十年血仇,竟经了别人的手报了!”苏世云走到崖边,狂怒地咆哮,“宇文启胤,你本该被我折磨十年——你本该被我折磨十年……你欠我和缎瑶的债还没还完……”
深冷的渊,幽幽荡起阵阵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