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她夜夜惊梦,就怕九殿下出事,往往一坐就是一个晚上……这些时日,那云公子的邀约也不去了,只白天才敢睡两个时辰,整个人面黄肌瘦的,一阵风都能刮倒了似地。”
宇文恒手肘搁在椅子扶手上,眼睛看着地板,整个人雕塑似地,一动不动,看似波澜无惊的,眼眶却隐隐灼红。
“恒儿,你到底是几个意思?你倒是说句话呀!”
慕容瑚焦灼又无奈,她太清楚,这儿子亦是倔强,从小到大,她都不曾替他做主过什么事儿,但凡是做主的,也没有好结果。
苏清璃,倒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为了前世的恋人,执迷不悟地赖定他,又为他,如此倔强。
他说了那么多伤害她的话,她该死心才是。
慕容瑚忽然想到什么,忙把包袱里的画轴取出来,抖开在儿子面前,甩得画纸哗啦作响。
“恒儿,你瞧瞧我儿媳妇的画!那晚你看到另一幅画像,为娘却看到了这一幅,能把你的神魂心骨画在画上的女子,这世间恐怕再寻不到第二个了!这一路上你都在絮叨她心里有别人,你且说说,她心里那个人是谁,你把他给我带到面前,我再也不惦记这个好儿媳!”
叶海亦是怕自己这新官上任烧不起三把火,也忙端着小心笑着劝解。
“九殿下,那云公子送了我们六小姐大堆的奇珍异宝,六小姐因老夫人在前,不敢原物退回,都给兑换成银子退回去了——万两银子呐!”
宇文环忍不住叹一句,“清璃姐姐原来比我这公主还有钱?我一直以为她是穷人哩……”
叶海看一眼打岔的小人儿,“九殿下该最清楚我们小姐有多少积蓄的,她几乎倾注了全部赔偿云世琰。老夫人安排她见别的公子,她也不肯去见。慕容景柔小姐说,您和宇文绝烟已经做了夫妻,我们小
姐也不肯相信……归斯神医也劝她收了心,可她还是派奴才来了。”
“哎?慕容景柔凭什么说我哥娶了宇文绝烟呀?她这分明是破坏么!”
小丫头顿时不服气了,气哄哄地从床沿上跳起来。
“九哥,您把御风堂的哨子给了景柔,景柔何曾派人救过我们?不但把人都给弄没了,还在清璃姐姐面前乱讲你的坏话。清璃姐姐手上无权无势的,却这样想方设法的来救我们,您该珍惜清璃姐姐才是!”
慕容瑚见宇文恒沉默不语,无奈地摇头,“恒儿,你竟不如环儿看得透彻么?”
“我们去杭州城的御风堂分舵,我和清璃已经分了,我若再出现,宇文吉不会放过她。”
叶海黯然叹息摇头,“既然如此,三位主子稍等,奴才去叫膳房准备些吃的喝得送过来,再为三位准备干净的衣物换上。”
宇文恒忙起身,郑重地朝叶海鞠了一躬。他不是不知,叶海夹在中间很为难。
“叶叔,请您包涵,我……”
“无碍,无碍,九殿下的心思,奴才都明白。”
宇文恒颓然坐回椅子上,再听不进母亲和小妹失望的苦劝。
那女子曾眼眸清澈幽幽,笑望着他,说,“我为了我爱的人,才努力让自己变得更美,更好。”
曾在他九皇子府的侧门处,她握住他的手,红着脸儿告白。
“恒,如果我和宇文吉退婚,现在应该能配得上你了吧?!我已是相府嫡女,母亲也被追封为丞相平妻,而且皇上也喜欢我了,宸妃娘娘刚刚还叫徐嬷嬷给了我一块免死金牌,说明她已发现我的好……”
她那么急切地想要他。
那女子还曾说,“我要甜你一辈子……”
他介意她心底有个莫恒,他介意她把他当成替身,这一路上却回想着她对他的好,方能不觉得度日如年。也想明白了,她在危难
之际,始终不依靠他,只是不想他背负麻烦。
如今他有麻烦,他又怎好牵累于她?
更何况,最后一面,他那样决绝的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他把她心底的秘密,全部凌迟撕扯出来,他无颜面对她。
宇文恒思绪太沉,不曾注意到,叶海一出了小客房的门,就放了一只信鸽出去。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富庶宁静的杭州城,被初升的朝阳染成了橘色,一辆马车穿过熙来攘往的闹市,在近郊一座宏大的灯笼铺子门前停下。
车内的慕容景柔掀开车帘,拢着一袭水红色的锦袍下车,见门板是锁着的,不禁心头一沉。
她那把哨子,如何也寻不到踪影,恐怕最近总跟踪苏清璃弄丢了。
她看过秘密地图,御风堂的杭州分舵,应该就在这里!怎么上了锁?
见路对面,一座宅邸出来一位粗布袍服的中年妇人,她忙上前拉住妇人。
“大婶,您知道这灯笼铺子里的人去了何处吗?我在这里订做了灯笼……”
中年妇人提着小竹篮,是要去早市赶集的,被这么一阻,不禁有些不耐烦。
“他们呀!生意惨淡,做不下去,搬走啦!我就住在对面,亲眼看到他们搬走的。”
“搬走……搬去哪儿了?”
“谁知道呢?”中年妇人看了看她的裙摆,“姑娘,你这是要成亲了,才订做灯笼的吧?”
慕容景柔唇角一抽,“没有……只是家里用。”
“你这一身红裙子,倒是颇为喜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办喜事呢!”中年妇人热心地抓住她的手,“听说,皇上的圣旨到了知府衙门,严禁办喜事,这灯笼铺子生意才惨淡了些。”
“为何?怎忽然严禁办喜事?”
妇人嗤笑,这富家小姐,就是孤陋寡闻呀!“因为慕容瑚刺杀了先帝,此仇不报,天下就不得有喜
事。”
慕容瑚刺杀先帝?姑母是最受先帝宠爱的妃子,怎么可能亲手杀了他?
慕容景柔半信半疑,心神难定,不禁怀疑这是宇文吉追杀宇文恒想出的新理由。
“对了姑娘,你还不知道吧?新帝下令诛杀慕容氏九族,听说,京城里所有姓慕容的人,都被清杀干净了,这慕容一家子也是倒霉了……”
慕容景柔顿觉自己这一身红,成了莫大的讽刺。
“多谢大婶提醒,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中年妇人笑了笑,目送她的马车离开,不禁慨叹富人好运。乘坐这样华贵的马车,一定是非富即贵吧!
正在她愣神之际,就见灯笼铺子的围墙内,飞出一个披着黑披风的蓝袍男子,那脸上罩着一张银色面具,看上去甚是骇人。
这不是名震杭州城的莫先生么?怎么从灯笼铺子里出来呀?
莫先生见中年妇人看自己,便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递上。
“大婶,麻烦您多注意这边的动静,若那女子再来,就说这里的宅子已经卖了,若是来一男一女带着一个孩子,你就让他们去望仙楼的天字号房找我。”
“清楚了!我一定帮莫先生盯着!”
“多谢!”
“哎……莫先生,您见了苏六小姐,能否叫她帮我画幅画呀?听说她画的画,仿佛真人再生一般呢!”
莫先生歉然颔首,“请恕我爱莫能助,慕容老夫人立了规矩,叫六小姐禁足府邸,因此不能为人作画!”
“禁足?为何呀?这么说,她和云公子的婚事……”女子忍不住拍了下自己的头,“瞧我这脑子,皇上有圣旨,杭州城不准办喜事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
莫先生僵着唇角笑了笑,宇文吉这一道不准杭州城办喜事的事,恐怕是听说了云世琰要娶清璃。
“我还有急事,先走一步,大婶别忘了答应在下的事。”
“好,莫先生慢走!”妇人又忍不住想多打探几句八卦,见眼前的男子一跺脚就飞没了踪影,不禁怀疑自己见了鬼。
苏宅内,清璃又一夜无眠,直瞪着眼睛到了寅时,才阖上眼睛。
因此,莫先生从窗子进入房内时,正是清璃睡得最沉之时。
于是,莫先生他只得在床沿坐着,候着她醒来。
见她艳若蝶翼的睫毛下,青晕浓重,不禁疼惜地叹了口气,给她拽了拽被角,手尚未收回,就被锦被里突然伸出的小手抓住了。
“莫恒,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告诉我,他在哪儿?你说话……他到底在哪儿……我没有不想救他,是他先离开我的……我不是故意的,你告诉他在哪儿……”
清璃感觉到自己切切实实抓住了一只温暖的手,但是,她脑海深处,却是一个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男子。
她惊得尖叫着起身,一张银亮的面具映入眼帘,对上与莫恒深似的一双眼睛,她忙缩进床角……
“鬼,有鬼……鬼——”
莫先生知道自己吓到她,忙起身退了两步。
鹿骁,邢扎、佟悦临,连带轮值的丫鬟宛心与宛丽都冲进来。
鹿骁狐疑看了眼莫先生,“你怎么在房里?早上天不亮,你不是出去了吗?”
“我刚回来。”莫先生忙垂下眼帘,避开床榻上丝袍凌乱旖旎的女子。“小姐大概又做噩梦了。”
鹿骁忙坐在床沿,握住清璃的手,给她灌入一缕真气压惊。
“没事了,没有鬼,我们都在呢!”
宛心和宛丽忙拿了热毛巾和水来伺候着。
清璃拿毛巾按在泪花婆娑的脸上,“你们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卑职进来,是有话要对小姐禀报的。”莫先生歉然说道。
清璃微愣,从毛巾上沿看他一眼,却是看出,他刚才分明是早就坐在在床沿的。
“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