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避难?云家坐拥两座铁矿,眼下打仗,正需要兵器,少不得还要赚出一座金山。这慕容老夫人心思缜密,本是要叫六小姐嫁给鹿骁,转念又留了六小姐,叫她嫁这云世琰。”
“慕容老夫人委实有远见,嫁入云家,比嫁到皇族还高明百倍呀。”
“这云公子也比如今登基的新帝和善。听说,京城里的慕容一族,都被斩杀的差不多了。”
“这云公子怕是不敢娶吧!听说新帝与六小姐曾是定过婚的,还是先帝与太后娘娘亲自下旨定下的。”
“依我看,慕容老夫人给六小姐选这门亲事,是为了给苏家寻一个新帝不敢惹的靠山!”
路人堵在酒楼门口,热议着苏家的八卦,不一会儿,都被云家褐色锦袍的护卫吆喝着遣散了。
望仙楼内,却因为清璃的到来,又起了一阵骚动,用膳就住的客人,无一不伸长脖颈,俊男美人,皆是绝美若仙,当真是赏心悦目,叫一双双眼睛痴怔神往……
云世琰在清璃右侧,优雅平稳地抬着手臂,让她扶着手腕,一扫四周的动静,侧首看她微颦的柳眉。这一眼,就忘了收回视线。
清璃被他看得不自然,无奈地笑了笑,“世琰,咱们可是要上楼?”
云世琰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正事儿来。“我带你去后院,我在后院里准备了一个有趣的东西给你看。”
“好。”清璃笑了笑,随即点头。
这虽是初次公开见面,却不是第一次见。
回来的一个月,这日理万机的云大公子,来家中五六次,从第一次就慷慨地给她带了一座红珊瑚的夜明珠宝灯,第二次送一匹蛟绡纱备着给她春夏时节里裁衣裳,第三次,又是送一大摞她搜集许久而不得的医书古籍……
这人送礼的本事,倒也如他考状元,叫人啧啧赞叹不已。
礼物到时,不是当着祖母的面,就是当着那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的面。
她收得不只是手软,还心虚。正所谓无功不受禄,这云大公子送礼的目的,也委实太明确直接,让她心里膈应,只想说一句,“咱们不熟,求你别送了!”
却偶有一次委婉的拒绝,还被苏雅媚、苏雅苒、苏雅琴撞见,三人妒恨丛生地嘲讽她矫情,她至今也没想通,自己有什么好矫情的。
那一番拒绝被苏雅媚、苏雅苒、苏雅琴传到祖母的耳朵里,便成了“不顾苏家死活,大逆不道的卑鄙行径”,祖母罚她跪在破旧的宗祠里,跪了足足一个时辰。
那会儿跪在祖宗牌位前,她生生记起了前世里某一狂轰滥炸的广告词,“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哒哒哒”,玄素从旁陪着取笑她,“您大概是苏家史册里,第一位因为拒绝厚礼而被责罚的小姐了。”
那会儿她才闹明白,这联姻,不是一般的联姻。
云世琰的母亲慕容怜,是宸妃慕容瑚嫡亲的妹妹——宇文恒的姨母。
云世琰与宇文恒、宇文泰、宇文环一样,都是祖母的亲侄孙,依照辈分,她该唤云世琰一声表哥。
这件事,不只是苏家攀附云家,云家也攀住了苏家。
苏世云手上十万兵马,且又帮宇文吉定了皇位,政商联姻,云家可保一世无忧。
苏家已然是叛军统帅,她苏清璃若当新帝皇后,永世骂名,再也除不掉了,于苏家来说,这是奇耻大辱。让她嫁入云家,一是因天下兵马无不需要云家的铁矿锻造兵器,二是因惧怕新帝前来迎她为皇后。
老夫人这几日咳得严重,一副快要死不瞑目的样子,直嚷着生前最大的冤枉,就是看着她嫁入云家。
因此,清璃来赴约,复杂的心思,暗忖纾解一路,也未能释然。
而且,这些时日,她一直寝食难安,不知宇文恒去了何处,不知他是死是活……
其实,这云世琰,并非不好。
可她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一位“旧人”。
自打宇文吉登基称帝,宇文恒杳无消息。
她一闭眼,总看见莫恒浑身是血的躺在身侧,昨晚,她又梦见,他就掐住她的脖子,指责她的绝情绝义。
“你退我摔死,现在又对我见死不救,苏清璃,我要剜开您的心,看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她生生得被吓醒了,再也不敢阖眼。
老夫人也似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总安排她与云世琰见面。
她已然婉拒了七八回,却在府里,不是跟归斯学医,就是被苏雅媚那三人算计。
那三人亦是生怕她太寂寞太得闲,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借着学刺绣在她的绣案上动手脚,虽说不是大事,却也足叫她抓狂的。
今日出来,没想到,还是被大片的护卫盯着,身边的四位男子,更是被老夫人一一叮嘱过,谁都派不出去。
要寻宇文恒,谈何容易?!
望仙楼的后院,竟是堪比苏家在京城的院子,宏大富丽,白墙红瓦,这个季节里鲜少见的花红树绿,在这里却满眼都是。
云世琰见她浅扬着唇角,饶有兴致地观赏着,不似平日那样心不在焉,忍不住也扬起唇角,转头看了眼莫先生与鹿骁。
“老夫人不是说,今日大小姐,二公子,三公子他们都过来玩么?”
鹿骁忙道,“他们是要来的,不过,临行前,被老夫人留下了。”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老夫人叫你们单独约会”。
清璃怕引起误会,侧首,却无法迎视云世琰太过灼热的目光,只得看向他蓝袍上细碎的宝石。
“祖母请了一位原在后宫里当差的老嬷嬷当师父,教大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一些
规矩。”
云世琰若有所思地莞尔,“老夫人顾虑的是,新帝登基,开春之后,定会举行选秀,多叫三位小姐学一学,入宫定能用得上,就算不入宫,那三位也确实需多学一学为人处世的道理。”
清璃侧眸看他,“你倒是说了句实话!”
“云家家训,便是以诚待人,我素来只说实话!”云世琰左手按住心口,笑得无限诚挚。
清璃看着他按在心口的手,微微扯了下唇角。
云世琰顺势扣住她的手,“清璃,你若不入宫,会不会觉得遗憾?!”
鹿骁和莫先生跟在两人身后,视线都落在云世琰那只不安分的手上。
清璃也忍不住低头看了眼他的手。
他一句实话,换她一句实话,这人也真是有趣。
“我本没想嫁给宇文吉,怎会遗憾?他当初与我订婚,才换来如今的皇位。”
云世琰脚步略停,眸光温柔款款地看定她,“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去苏府提亲,可好?”
清璃着实没想到,他能接下这么一句话。
她回头看鹿骁,本想着鹿骁能开口帮忙避过去,鹿骁和莫先生却都避开了她的视线,一个垂眸看地面,一个仰望苍天寻找飞鸟的踪迹。
清璃只想斥他们一句,“鸟人!”
云世琰不禁因她淡冷的反应尴尬,“清璃?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我?”
“表哥,人家的确是不太愿意,你如此冒然求婚,也未免太着急了些?”
这声音仿佛来自雨花里扑腾着翅膀的黄莺,听的人心尖刺痒,随即,从假山花影间的鹅卵石小路上,折过来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儿。
清璃一眼打量过女子,又疑惑地看云世琰,正见他不悦地瞪着女子,这嗔怒里,分明有些复杂无奈的情绪。
也难怪,如此一位才学兼备,家境殷实的男子,若无个红颜知己姐姐妹妹,
那才是不正常。
清璃不禁好奇女子的身份,“世琰,这位是……”
女子一身兔毛边粉色丝缎冬袍价值不菲,腰间修身,裙摆曳地,衬得身姿婷婷玉立,一张纯正的江南风韵的瓜子脸,小巧玲珑,娇小的身段,亦是惹人怜爱,眼神却嘲讽刻薄了些。
竟是与清璃对视,也丝毫未加收敛。
云世琰忙道,“清璃,这是我四舅父家的女儿,慕容卓欣。卓欣,这是苏六小姐,依照辈分,清璃还得唤你一声表姐,不得无礼!”
“苏六小姐,一个柴房里长大的丫头,母亲还一女侍二夫,你有什么资格,当我家表嫂?”
“卓欣,你放肆!”
鹿骁浅扬唇角,看了眼清璃,似笑非笑地提醒清璃,“云公子的四舅父,就是慕容肃。慕容家四位子女,慕容国公慕容严为长子,宸妃慕容瑚为次女,云大公子的母亲慕容怜为三女,这位慕容卓欣的父亲慕容肃为老四,依着宸妃和慕容严的势力,家中酒楼客栈遍布江南各大城池。”
清璃淡漠抿唇,不动声色地咬着后牙槽,不禁怀疑自己上上辈子与慕容家接下了夙仇。
祖母是慕容朝颜还好些。与宇文恒在一起时,情敌是慕容景芙,慕容景芙假死,又成了慕容红药,如今又蹦出一个慕容卓欣。
慕容卓欣见清璃静默不言,不禁得意地以为,她被自己贵重的身份震慑了。描画精致的眼睛锋芒轻蔑,淡扫鹿骁,莫先生,邢扎一眼,也丝毫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苏六小姐恐怕还不知道吧?家母是云家的二小姐,家父乃是庆国公慕容严的胞弟,慕容肃。”
“慕容严……”清璃忍不住摇头笑了笑,“一个糊涂鬼罢了!但愿你父亲慕容肃,能比他的兄长聪明些。”
慕容卓欣被噎得一阵哑然,“苏清璃,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