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列中的几个史官无奈摇头叹息,眼神皆是复杂怪异,心照不宣。
这位皇子殿下做再多,又能如何?
真相总要浮出书面,搁在皇宫的史册,自然可以如何漂亮如何写,流传于民间的史书传记,却是百姓们编撰的,甚至如何真实,如何讽刺,如何去描述。眼前这“父慈子孝”,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肩辇落下,宇文启胤被宇文吉拉到了背上,一步一步背上龙椅。
宇文启胤却在宇文吉的脊背上,拼着力气,拧着脖子,憎恨地盯着肩辇一侧的龚必颍。
众臣把这奇怪的一幕看在眼里,都忍不住看向龚必颍。
龚必颍这人,无论背影,还是站姿,还是气质,竟是似曾相识,却又说不上到底像谁。
宇文吉把宇文启胤放在龙椅上,这就单膝跪下,握住宇文启胤的双手,以仅有两人听到的声音提醒,“父皇,说了传位的事,儿臣就送您回去休息,从此以后,您就是太上皇!”
丹陛下,众臣不敢怠慢,忙跪下俯首,却听得龙椅上的帝王,突然一阵激烈地咳嗽,然后,咳着咳着,口中就溢出血来……
“父皇,父皇您这是怎么了?”宇文吉手足无措地怒嚷道,“唐延海!这是怎么回事?”
唐延海忙上去丹陛,这就拿了针灸吻住宇文启胤的心脉,“殿下,皇上境况不稳。”
宇文启胤却拼着力气,抬手直指台阶下的龚必颍。
“吉儿,那人是他……他……苏……苏……他是苏……噗——”
龚必颍望着那奄奄一息的帝王,眼神淡漠地,寻不到丝毫神情波动。
宇文吉疑惑地转头看他一眼,忙低声提醒宇文启胤。
“父皇,儿臣知道您避讳龚必颍是苏世云的结拜兄弟,但是,龚元帅是今次铲除宇文昭叛军的大功臣,
您若不愿封赏龚元帅,还是尽快说传位圣旨吧!儿臣已经没有多少耐心!”
传位圣旨?宇文启胤盯着宇文吉,却无法应允他当皇帝。
前一刻,龚必颍——不,是苏世云,给他吃了一颗假死药。
唐延海则用针灸护住了他的心脉,也给他的伤口用了药。
他此次非但死不了,还会尝到生平从未尝过的——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表哥,你知道十年来,我如何品尝那妻离子散的滋味儿么?你知道看着我女儿被关在柴房里,我不能疼爱,不能管教,是何等心情么?你知道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当了你的妃子,生了你的孩子,我是作何感想么?你放心,我会把那一切的心得体会,都还给你!让你痛快得尝一尝。”
苏世云刚才说的话,仍在耳边回绕,让他惊魂难定。
“表哥,我告诉你,你的太子还活着,你最喜欢的九儿子也活着,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他们杀回来,与宇文吉兄弟相残,直到两败俱伤,我再一并除掉他们!
我会让你宇文启胤生不如死又求死不能,彻底得断子绝孙。当然,我还会安顿你的母亲在庵堂里清苦的度过余生,让她早晚为你抄经送佛祈福,永远再不得相见!”
宇文吉不明白父亲为何浑身颤抖,这气息竟是只有出的没有入的,不禁愈加担心。
“父皇,求您了,快说传位圣旨……”
“吉儿,答应我,别……别伤老九……别伤你大哥……和他……和他们和平共处!”宇文启胤一口气吐出去,就闭上眼睛,不省人事。
唐延海略松了一口气。
他唐家上下,都被龚必颍捏在掌心里,这药效若掌控不好,后果不堪设想。
宇文吉忙抬手探宇文启胤的鼻息,“死了?父皇?您不能这样对我……父
皇……”
丹陛下,众臣错愕,完全忘了反应。
只有宇文吉痛不欲生的长啸震彻大殿,“为何你到死都耍我?父皇,为何你到死都惦记着老九他们?你这样对儿臣不公平……儿臣定杀了宇文恒,儿臣定将他碎尸万段……儿臣将慕容氏一族彻底铲除!”
龚必颍看着地毯,自始至终都不曾开口,直到宇文吉转身看过来,他才开口,“三殿下放心,臣定会安排好皇上的葬礼。”
江南冬阳正暖,西湖湖畔更是与肃杀如地狱的京城相较,仙境般繁华美好。
紧挨着湖畔的涌金路,正是直通着庙会的集市,赏景游玩的人摩肩接踵,孩童们随着卖冰糖葫芦的人追逐嬉戏,街头上围拢杂耍班子的人欢声叫好,那杂耍的踩着一人高的高跷,扬天突得喷出一道火焰,引得围观的人高呼拍掌,碎银噼里啪啦地往地上扔……
路旁酒肆店铺琳琅,不知哪家糕点铺子有新出炉的糕点,闹得满街香甜正浓。
于这片繁华里,一辆紫色垂纱的马车,慢悠悠地穿过街道,仿佛一片梦境自在地飘在了街上。
车内女子慵懒歪靠在方枕上,手上捧着小暖炉,正深嗅着那糕点的香气,听着街上人的欢呼,恍惚沉在自己前世做糕点时邂逅自己未婚夫的回忆里……
马车前率队为马车开路而行的,是两位艳若神将的男子。
左边那一位,回头望了眼马车里的女子,唇角的神情云淡风轻,一袭暗纹月白锦袍,收袖束腰,利落清爽,翘首银靴上绣着祥云,银丝软甲护着胸前腰腹,肩上罩着银灰貂皮斗篷,俊颜白皙,眉目如画,正是颠倒了满城女子心扉的苏府总护卫统领,鹿骁。
这男子虽说是护卫,却是比苏家两位公子爷更像是少主,也极是
得苏世云与老夫人器重。
右边那一位,蓝色锦袍,藏青的黑貂皮边锦绣斗篷,斗篷帽下的一张脸上,罩着一张浅金色的面具,一双眼睛神秘莫测,毫无疑问,他便是苏六小姐苏清璃捡回来的“莫先生”。
有关于这位“莫先生”的传闻,街头巷尾的谣言,已然编撰成一个厚厚的话本子,大家最好奇地,却还是他那张脸。
马车后率领两队护卫的,则是虎背熊腰的邢扎。
他一身褐色锦袍,肩上斜斜罩着豹纹披风,耳朵上挂着大耳环,腰间是一柄骇人的弯刀,黝黑的一张脸,叫人不敢直视。
早些年,那苏府的大夫人巴图古丽,随着老夫人回来探亲,这邢扎还是紧随在古丽夫人身边的,却不知为何,竟对这柴房里长大的六小姐,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而他身后紧随的一位,银丝软甲,墨蓝锦袍,身板却被反衬得瘦弱如书生,一张脸白净秀雅,还有几分青涩,正是赵大元帅赵坤的侄子佟悦临。
听说赵大元帅已被新帝宇文吉杀了多时,赵家也被满门抄斩,只赵家大小姐赵珺儿不知所踪,这位佟少主就留在了苏府成为六小姐的护卫。
这么四位完全不搭调的人,却时常和睦地随着六小姐出行游玩。
久而久之,西湖畔的百姓,也都禁不住拿来当风景赏。
自然,看了这么一个月,倒也不觉得四位男子有何稀奇,却是那紫色垂纱下的女子,似西湖美景,绝代风华,沉醉了这一整条涌金街。
女子一袭粉紫锦袍,裹着雪白的狐皮斗篷,那狐皮斗篷已然一尘不染,斗篷帽下的鹅蛋脸儿,竟是比狐皮更洁白莹润,皮肤上,仿佛能沁出美丽的露珠儿。
她深邃妩媚的眼窝,秀美高挺的鼻梁,花瓣般美丽的樱唇,皆是有一
股说不出的灵慧之气,叫人只看一眼,便觉神清气爽。
是以马车徐徐前行,路旁的行人,潮涌般,也追随着马车……
莫先生无奈地摇头叹气,鹿骁侧首看他一眼,讽笑道,“放心,他们不是看你脸上的面具,是奔着璃儿来的。”
莫先生瞥他一眼,“你整天璃儿,璃儿的,眼下,还是拎清主仆的身份吧!”
“我乐意唤她璃儿,你管得着么?”
莫先生哑然。
从前的他,一呼百应,无人敢忤逆,眼下,却是连一句话,也要被人驳斥三句。
半柱香之后,马车在涌金路赫赫有名的望仙酒楼门前停下。
女子凤眸睁开,深棕色的瞳仁琉璃水晶般,溢满好奇,顾盼莹亮,美得惊心动魄。
四位护卫下马,忙都到了马车前,邢扎抢先摆好了脚凳。
一位身着玄青色锦袍的男子,带着一众清一色褐色袍服的随侍疾步迎出来,不等鹿骁掀开垂纱的纱帘,他就忙道,“鹿骁,我来吧!”
鹿骁手僵了一下,犹豫片刻,方让开。
清璃宽慰看他一眼,眸光随即落在玄青锦袍的男子身上,客气含笑,恰到好处。
随着一举一动,男子的袍子在阳光下熠熠闪耀,竟是腰带与护肩上,缀着许多细碎且华贵耀目的宝石。
他圆润的脸更是美得不像话,眼角眉梢女子般凝着桃花般美丽的韵致,这魅力,竟是不亚于她的鹿骁将军和神秘的“莫先生”。
远处的行人皆是忍不住踮脚眺望。
“咦?原来今日六小姐不是去药铺采买药材吗?!听说她正在跟着归斯先生学医,要开医馆的。”
“错了,错了,今儿老夫人为她安排了相亲,这位就是相亲的云家少主,云世琰。”
“啊!就是考了状元,在京城里没当成尚书,又奔回来避难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