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允许她收回,太后允许吗?上辈子垂在楼顶上,生死一线,他叫她放手,她没放,因为怕他死。
但是前一刻他们在院子里当众那样争吵,那么多人听着……七嘴八舌传到太后面前,不知道变成什么版本。
她若不放,不只招他厌恶,还会给他惹来杀身之祸。
若毒药足够分量,一举毒死山洞里那些人,她也是敢下手。可宇文吉狡猾至极,她能用上的手边所有的毒药加起来,也不过就是能致上吐下泻昏迷不醒的。她在那座山洞里住了这些时日,不但毫发无伤,还医好了奄奄一息地陈齐封……左右都脱不了叛贼的嫌疑。
清璃右手习惯而无意识地抚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痕迹,沉默地思前想后。
“殿下还是别难为清璃了,清璃已非从前的苏清璃,清璃已经配不上……”
宇文恒盯着她的小动作片刻,瞳仁微黯,迅速别开了脸。
“你是配不上,还是不敢承认,你心里的人其实并非是我?!”
清璃愕然,抬头看着他,面前伟岸俊秀的身躯如林外遥远的山峦,凝了一身拒人千里的寒气,那双眼睛望着西方某一处,仿佛是在审视她遗落许久的前世。
“殿下……殿下这话是何意?!”难道,他因为莫恒那尊牌位,明白了什么?不对,他应该和宇文吉一样,并不知道牌位上写了什么……
宇文恒直接戳穿她,“你曾抱着我,唤我莫恒!”
清璃脑海轰然一片空白,恐惧地抬手捂住口鼻。
从前,在现代曾看到一句话,“在床上,抱着现任,千万不要叫前任的名字,否则,你会死的很难看。”
那时,她只当一个冷笑话来看,甚至看过,还调侃莫恒,现在……倒像是血淋淋的报应了。
“恒,你听我解释,我……”
宇文恒怒声打断她,转头看向她,眸光陡然变得狰狞而失望,“这一句恒,又是
唤谁?”
“我……”清璃百口莫辩。
“那时,我确定,莫恒是不曾存在过的人……但是,这段时间,我看到你亲手烧菜煮饭,亲手写药方,把陈齐封医好,还有你刻在三尊牌位上的字,笔画秀雅简单,也并非我大周王朝所用的字,到底是谁教你的?又是谁把你的厨艺训练地那般炉火纯青?!”
她前世是个医生,她的厨艺是祖母手把手教会的,她的字自然是自幼一笔一划练出来的……但是,这些她能说么?
“殿下是怀疑,我曾与人一起生活过,做过夫妻?殿下怀疑我会医术,精通厨艺,都是我从前的夫君教的?”
宇文恒冷眯着鹰眸,咄咄逼近。“苏清璃,你这如此说,可是还要逼着我继续问下去?!”
“殿下尽管问!”
“宇文吉当初给过你一封信,并非为了帮你,只是为了试探你到底认不认字,那封信里,写的都是宫里闹鬼的事,你可知道?”
清璃恐惧地瞳孔骤变,这才明白,为何宇文吉从来不肯相信她,原来人家早就看出了破绽。
不过,他宇文恒又是如何知道宇文吉给她那封信的?!难道,他也派了人监视她?
“殿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乞颜族王子敖烈手上的神女图,是我画的?”
“你画了神女图?”宇文恒震惊,“你又如何把那图送到敖烈手上的?”
清璃恐慌抬眸,不禁懊悔多嘴这一句,对上他如研看鬼魅的鹰眸,她心头顿时一个寒颤,激得手脚冰凉,踉跄这这就要后退逃开,手臂却被猝然抓住……
“宇文恒,你……你先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宇文恒却无法想象,她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他。“那天早上你和鹿骁共乘一匹马出现在国公府门前,所以……并非私奔,只是去看你们的毒计做成了几分?!”
“是!我是为了报复慕容国公谏言让我去和亲,
报复慕容景芙害我杀我……”
宇文恒恍然大悟地缓慢点头,看着她的眼神,忽然异常地淡冷陌生,还多了一道如猛兽般凌厉的锋芒。
他一把推搡开她,手指点在自己的心口上,眼睛直看进她的眼底。
“所以,你的报复,也包括,夺走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我!”
“不是那样的,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你本来就是我的!”清璃不知该如何解释,也无法解释清楚。
宇文恒像是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话,笑得张狂,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我本来就是你的?”
清璃被他这境况吓到,“宇文恒,我不是在骗你,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
宇文恒一句也不想再听她狡辩,“景芙葬礼那天,你正好去宇文吉那里,当时,他府邸的人都唤你皇子妃娘娘,你很开心吧?那一日,你不但大功告成,还叫慕容国公府与我的母亲宸妃从此失势,帮助宇文吉越走越高……”
清璃绝望阖眼一叹,无法正视他眼底的憎恶。
“……如果你认为是,那就是吧!”
“是不是从景芙拎着你的头发撞向马车时,你心里就起了这样的打算?”
清璃不知该说什么,泪如雨下,无言以对,心里的痛一点一点蔓延到四肢百骸。
“难怪你还能与宇文吉同吃同宿,让他为你绾发,穿他送的衣服鞋袜……在你心里,我和他,都是一样的卑鄙小人,对吧?”
清璃自嘲苦笑,“若我是殿下说的这种女子,我该公平些,断然不应该只把身子给了殿下,而不给宇文吉。”难道她报仇雪恨有错吗?难道她当初就该被慕容家的人欺负、羞辱、残害?
宇文恒诧异怔了一下,嘲讽而赞赏地点头,却已然无法再相信她半分。
“苏清璃,你做得很成功!不过,现在,在我宇文恒眼里,你什么都不是了!从今日起,你什么
都不准再做!”说完,他就把她掳到肩上,扛着就朝着陵园宅子那边走。
清璃头悬在他背后,只觉得腰腹快要被他的翘首护肩卡断,心里更畏惧他这样可怕的怒火。
“宇文恒,你弄疼我了,放开我!你放开我!”她挥着拳头,砸得他护腰处的铠甲砰砰响。
“九殿下,臣的女儿,臣可以自己教,念在她刚刚奔忙着救了苏氏一族上下,还望九殿下放过她!”
宇文恒身躯僵住,当即松了手。
眼前天旋地转,清璃不稳地摔在地上,正眼冒金星,突然有人迅速扯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带进了怀中……
“是我!”
她疑惑地看了眼,见是鹿骁,不禁大惊失色。
苏世云来了?刚才自称臣的是……苏世云!
清璃甩了甩头,四顾寻找,才发现,苏世云无声地从树冠上落下来,就立在前一刻那陷阱边沿处,一身藏青的袍子,肩上罩着黑色貂皮大氅,头上戴着黑貂皮锦帽,从头到脚,无半分与官职有关的点缀与饰品。
见苏世云眸光复杂地打量自己,清璃顿时明白,刚才自己坠下陷阱,他也看在眼里……她恐慌地忙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扯住苏世云的袍子。
“爹,您息怒,九殿下没有伤害我,我刚才掉进陷阱里,是他救了我!一切都是我的错……”
清璃话没说完,脸上当即挨了一巴掌,疼得她一时无言。
苏世云愠怒地沉声斥道,“你的确有错,不过,你错就错在,随便作践自己的身子,给了一个不懂珍惜你的人!”
宇文恒看着她被打得身子不稳地瘫在地上,脚下还是忍不住往前迈了两步……
鹿骁忙跪地俯首,“相爷息怒!”
“息怒?苏家的脸都快被她丢尽了!”苏世云怒指着清璃,直气得怒颜暗红。“苏清璃,你说,你出门之前,是怎么答应你祖母的?”
清璃无奈地重复,“祖母命我
,只管好好守墓,不准乱跑,不准见任何人,不准掺和任何事,不准远离陵园和那座小宅子半步……”
“你又做了些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是宇文吉抓了娘亲和弟弟,所以……”
“你娘亲早就死了,又何来的弟弟?对于为父来说,在没有什么比你的未来更重要,可你呢!竟拿了自己的身子被人玩弄,人家玩弄了还不知珍惜,反而指责你居心叵测……”
见他眼眶灼红如血,清璃忽然争辩不下去,脸上疼得火辣辣的,却深深感觉到,他心里的疼,也深刻体会到,他对宇文启胤、对皇族所有人的憎恶,她心里就再也生不出半分怨恨。
她低下头,上前,抱住他的腿,“爹,你原谅我!是九殿下救了母亲,并送她回京城的,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他,很爱他,我这辈子,没办法再爱别人了……爹……”
这一声爹,生生叫苏世云滚下两行泪来。十年,她苏清璃有骨气,一声爹都不曾叫过,只这一刻,就为宇文恒叫了七八声……
一旁的鹿骁也不禁动容。
“爹,我求您……女儿给您磕头,磕一百个头……”
宇文恒看着她那样子,百感交集,却怕她是做戏做习惯了,他笃定,她根本不是真正的苏清璃。
真正的苏清璃,是在柴房里长大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连被苏雅媚抢走了心爱的“太子哥哥”,都懦弱地不敢吭声。
而他宇文恒,爱上的却是这样一个能忍的痛,吃得苦,受不得半分怨怒,且睿智果决、心狠手毒的女子。
苏世云到底是拗不过清璃的苦苦哀求,扶着清璃起身,随手把自己的手帕塞给她,便走到宇文恒身前,客气地一个请的姿势。
“九殿下近日所做所为,便抵消了慕容红药多次刺杀小女的死罪了!九殿下暂且随我回陵园宅邸歇息,明日一早,就启程回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