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的晚膳,异常微妙。
老夫人回府虽是好事,三位夫人却备不住那圣旨冲击,皆是脸色惨淡菜绿。
而苏佩恩,苏雅苒,苏雅琴三位庶出的少爷小姐,更是眼神异样地看已然被封为公主的清璃,说话的口气也阴阳怪气。
苏雅媚那眼神,更是古怪,又是忌惮,又是嘲讽,又是鄙夷,又想拉拢,又是不甘……
坐下苏雅琴正在弹琴,老夫人看得欢喜,频频点头,夸赞苏世云和赵灵芝教导有方。
清璃从旁侍奉她用膳,忽听得老夫人问,“清璃,琴棋书画里,你可擅长什么?”
“清璃什么都不擅长。”她看了眼宇文吉所在的方向,因那三尊牌位的事,甚至连读书识字也不敢承认了。
老夫人侧首道,“玄素,明儿起,你教授清璃读书识字。玄怡,这些琴艺棋艺的,你最是在行,就多交给你了。”
“是,老夫人。”
老夫人又道,“大儿媳……”
巴图古丽忙堆上笑,“老夫人……”
“你是嫡母,平日里教导儿女,都需得一碗水端平,方显得大方些。咱们家这几个小的,男子不学无术,武功也不见长进,佩轩逛花楼倒是在行,佩恩胡作非为很是凌厉,别人议论起来,是当父亲与嫡母的倏忽教导。丫头们的婚事,都得皇上做主,不管为皇子妃还是世子妃,都是入了皇族,琴棋书画也得盯紧些,否则入了宫闱盛典上,没有一两样拿出手的,少不得被人笑话你巴图古丽愚钝。”
巴图古丽忙俯首道,“儿媳谨遵老夫人教诲,儿媳明日就挑选先生与师父,教导子女们。”
说着,她忽然异常温和地笑道,“我听说,前阵子三殿下带了清璃去御仙楼,拜托九殿下教授清璃琴艺。清璃,不如你给大家弹一曲,也好让我知
道你的琴艺高低,好为你选一选师父。”
清璃失笑,宇文吉当初带她去御仙楼,那是踩地雷去的,从楼上到楼下,一步一步都刺她的心,叫宇文恒教她琴艺,不过是为找茬挑事儿寻个名目,巴图古丽定是在当时派了邢扎跟踪她,才知晓的?
“夫人如此说,可着实难为清璃了。”
巴图古丽无辜地笑看众人,“我难为你?我这可是为你好呀,不知你本事高低,我如何为你选一位合适的夫人?”
清璃端起茶壶,给老夫人斟茶,垂眸看着茶盅冷声说道,“上次相爷出巡之日,您和您的宝贝女儿叫李红杏把我打得皮开肉绽,要丢去乱葬岗。三皇子当时带我去御仙楼时,九殿下嫌弃我因为伤双手不灵便,什么都没有教,夫人这可不是故意为难我么!”
宇文吉忙道,“正是,正是,老九琴艺超绝,对徒弟亦是要求严苛,清璃当时,双手的确使不出力气。再说,大夫人,您之前连饭菜都不给清璃吃的,您的确是难为人了。”
老夫人静冷听着,震怒一掌拍在桌案上,坐下弹琴的苏雅琴忙退下了,“大媳妇,当年你过门时,要求世云不得有侍妾,不得有子嗣,且以两国和平,逼迫皇帝在圣旨中写明,缎瑶当时已有身孕,迫于那一张圣旨打了已经成型的男婴,老婆子失去孙儿,痛不欲生,为家国大事,也只能认了。但是,你来了我苏家,还是自恃巴图族的金枝玉叶,从不把自己当苏家人看,也不守苏家的规矩,更无嫡母的慈和宽容,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谁给了你权利,让你和雅媚如此滥杀无辜的?”
苏雅媚忙道,“祖母,清璃并不无辜,当时她偷了母亲的簪子!”
苏世云叹道,“莫说当时清璃不能偷簪子,就连
现在,大夫人一次也没让清璃进过她的院子,清璃如何偷簪子?雅媚,莫非你是把簪子放在了清璃所居的柴房里?”
清璃嘲讽笑道,“祖母为清璃说句公道话,清璃已然感动,但是,相爷在清璃奄奄一息之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又何需当着祖母的面亲自审问?知道的,看出您是因我被封了公主,受不得冤枉委屈,才开了金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巴结宫里的静妃娘娘呢!”
苏世云勃然大怒,“放肆!”
清璃狐疑看向他,脑海中却如何也克制不住地想见缎瑶被逼着打胎的一幕,这些时日他是对她好些了,也亏得她差点就唤他父亲了,但是,在她眼里,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就是个无能渣男!
“相爷,您说谁放肆呢?!今日,我不怕与你争吵,你也无需在意我那未来的夫君在场。相爷如果闲着没事,还是多甄选工匠,为本公主的生母修缮陵墓吧!还有依照嫡妻所享权利,你的三位夫人,以及一众子女,都该去她的坟上哭上三天三夜才是。”
宇文吉忙站起身来行礼道歉,“相爷恕罪,清璃……”
老夫人看了眼黯然神伤的儿子,知道他这些年万念俱灰,根本无心管家,无奈地叹道,“三殿下,这是苏府的家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了。”
饭后,清璃跟着老夫人入了芙蕖院的净莲阁内。
老夫人闷着心思,一句话未再说,也未训斥清璃不敬,清璃却谨小慎微,心里纠结,走路也深一脚浅一脚的不踏实。
“祖母若生气,可以教训璃儿。”
“你父亲失职,教训你,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若非你争气,怕是早就死在巴图古丽手上了,她也是可怜,当年对你父亲一见钟情,却执着这么多年,背井离乡,
抛家弃国,都未曾得你父亲正眼相看,生的一双儿女也都阴邪不正。看似荣华富贵,却也过的生不如死。”
清璃颦眉抿唇不语。她一直观察老夫人的一举一动,看得出,这老人家只是装糊涂,并没有真的糊涂。
十年,为救她这个小丫头,只陪着青灯古佛,也是不易,看事情自然是凌于尘俗,端看全面。
净莲阁内,一应白玉橱柜都是崭新洁净,光泽温润。
清璃一进门槛,就好奇地四处打量,老夫人瞧着她,见她露了几分率真的样子,就和蔼地看着她,再也移不开视线。
“璃儿还是多笑些才好,在家里有些脾气不打紧,若是入了宫,总揪着过去不放,皇上娘娘怕是不喜欢。”
清璃忙在她身边坐下,挽住她的手臂笑道,“祖母教训的是,清璃日后定要学得活泼开朗些。”
老夫人反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则摩挲着椅子扶手。
“这些东西,都是你祖父当年为我置办的,说这样的东西,如他的情,坚不可摧,用久了,磨得光润生辉,还是一样的好看好用。他走后的许多年,我都忍不住以为,这些东西上凝了他的魂魄来陪伴我。”
“祖父对祖母真好。”清璃慨叹着,忍不住细看椅子上雕刻的栩栩如生的莲花,却注意到玄素,玄怡等人默契地收整这里,检查那里,明明一切已经合宜,却还是要摸一摸碰一碰……
“你们放心,这净莲阁平日父亲锁着,不准任何人入内,因祖母回来,他早在七日前就命人收整准备,每日都会再把一切擦拭一遍。”
老夫人笑了笑,“不怪她们谨慎,在庵堂里都有人在我的被褥上藏毒呢!”
被褥里藏毒?害这样一位吃斋念佛的老夫人?“祖母是谁这样对您?”
“我死了于谁
有利,便是谁了呗。”
清璃心头惊颤着揣测,却猜不透是谁,巴图古丽是这丞相府的嫡母,当家人,杀了老夫人,背负一个不忠不孝的罪名,对她不利。
清璃忙跪下,“祖母这些年受苦了,是清璃拖累了祖母!清璃罪该万死!”
“傻丫头,你有何罪?!”老夫人眼眶微红,示意四位丫鬟退下,待门板关上,方才长叹一声,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璃儿,你是无辜的,本不该牵扯在内。
你娘亲缎瑶,也曾对我有救命之恩,而且伺候我饮食起居多年,哪怕自己累得病倒了,也不曾有半句怨言。是我亏待了她。
她为你爹,更是吃尽了苦头。那年战事一起,你父亲在战场上传来死讯,缎瑶竟顶着风雪独自入了深山里找你父亲的尸骨,结果,把活人给我找了回来。
当年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相继入府,因是圣旨赐婚,我都不曾拒绝半句,那三位对你娘亲百般欺辱,碍于三家的权势,我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年弹指过去了,回头一望……璃儿,是祖母无能,只能凭着诵经祈福,来帮你保住一条小命!祖母偿还的,远远不够!”
清璃跪在她面前,俯首贴地,心头惊骇无言。
慕容朝颜弯身扶起清璃,把她拉到雕刻着朵朵莲花的白玉美人榻上,轻拍她的手,“雅媚喜欢太子,雅苒喜欢三皇子,你——到底喜欢谁?”
“祖母,我与三皇子已经订婚。”
“晚膳结束时,你送三皇子出府之际,我叫玄素暗中跟着你们,发现你们自始至终没有交谈,而且你避开了他的碰触,这是为何?”
清璃自她手中抽出手,心一横,侧首,转开脸儿,“祖母,他给清璃下了毒蛊,鹿骁揣测他是冲着相爷手上的兵符如此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