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璃这才发现,不只她一人觉得鹿骁不好相处。
鹿骁如此以德报怨。倒真不愧是苏世云一手扶养长大的,那颗心,非常人能及的。
“鹿骁总爱在丞相面前告状,大事小事都不肯放过,也是不想丞相太被动,他尽忠职守,我们都不该怪责他。”
邢扎点头,“邢扎已对他佩服地五体投地,等邢扎好了,一定请他喝酒。”
清璃想见一个美男一个丑男相对而坐喝酒的画面,不禁莞尔。
“我走了,你去床上躺着,别再下床了。”
别再下床?为这四个字,邢扎眼泪又涌出来。
清璃见他落泪,无奈地道,“你怎像个孩子似的,这般哭哭啼啼的?”
“从前,邢扎在大小姐和大夫人跟前当差,若是借着伤偷懒,也会被骂‘偷懒的畜牲’,无人曾这样关心过邢扎。就连邢扎心心念着的紫儿姑娘,亦是时常对邢扎颐指气使,冷眼相加……从前邢扎甚至毒打过六小姐,六小姐却如此对邢扎,邢扎汗颜惭愧……六小姐……请再受邢扎一拜!”
堂堂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儿,竟哭成了泪人儿,真是叫人佩服。
清璃扶着桌子起身,“若是磕头能叫你心里好过些,等你康复了再给我磕头也不迟。”
邢扎这就站起来,却注意到她裙角不干净。“六小姐的袍子上,又是土又是血污,这是……”
“血是救你时留下的,无妨。”
清璃自嘲地笑了笑,低头看身上,的确是风尘仆仆,竟折腾地如此狼狈。
“我的未婚夫因为知道我爱着别人,给了我下了剧毒,要夺我的命,我却无法去当面指责他。而我爱的男人又不要我。我想缓一缓心里的痛苦,于是走了许久,想弄明白老天为何如此待我。可惜,如此筋疲力竭,竟也没能想明白。”
邢扎担心地抬头看她,见她满眼绝望,却看不出
她中了剧毒。有些毒越是看不出痕迹,往往越是毒辣。
“下毒的是三皇子吧?那六小姐心里爱的人……定是九皇子了。”
“没错,是他。”清璃忽然想到什么,担心地问,“大小姐和大夫人是不是也知道?”
“是,不过她们也盼着九殿下与六小姐在一起,因为这样就能叫太子爷对六小姐死心了。”
“难怪,她们没叫你抓了宇文恒押到皇上面前。”
“不过,大小姐曾经在九皇子去探望六小姐时,叫我去通知过太子爷。当时,太子爷还未被囚禁于祭坛。”
清璃不可置信地看着邢扎肿胀的脸,身子不稳地晃了晃,声音也惊颤了,“所以太子殿下早就知道我和宇文恒已经……”
“正是!太子爷不只是知道,还曾去亲自盯着柴房验证邢扎的通传。”
清璃张了张口,再发不出一个字,脑海中想见宇文泰拿剑直指宇文恒的一幕,胸口一阵钝痛,“噗——”一口血喷在地上,眼前一黑,就瘫在了地上。
“六小姐,你怎么了?六小姐?”邢扎忙把她抱到床上,出门就嚷道,“小二……”
小二忙沿着走廊奔过来,“客观,不知有何事?相府六小姐吩咐过我好生招待您,您尽管吩咐。”
“六小姐中毒晕倒了,你马上去相府一趟,找鹿骁,就说你是鹿骁的表弟,有要事见他!”邢扎说着,递上清璃的发簪,“这是表弟见表哥的信物。”
清璃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自己房间的床榻上,熟悉的纱帐,让她略略心安,想起晕厥前,邢扎的那番话,她蹭——一下坐起身来,这就要下床去见宇文恒,却见苏世云坐在床前的桌旁正闭目养神,鹿骁于一旁不紧不慢地给他斟茶,又在炭炉里加了炭火。
清璃忙稳住动作,发现外面日上三竿,这都过了一夜
了。如果宇文泰要杀宇文恒,怕是早就将他大卸八块了。
鹿骁见她醒来,绷着脸,冷声说道,“六小姐放心,太子爷曾去过九皇子府,人家两兄弟相谈甚欢,并没有因为六小姐生了嫌隙,六小姐也莫太抬举自己了。在皇子们心里,我们一干人等,都不过是蝼蚁草民罢了。”
清璃顿时放了心,却怎么听都觉得鹿骁这番话刺耳又刺心。不过,这话也是忠言,她在宇文恒心里的分量,她的确看清了。
昨日那样狼狈脏乱,此刻……她疑惑看了看身上,袍子换了新的,手脚也是干净的。
苏世云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睛,威严地看她片刻,眼神复杂地又痛又气又无奈。
“那袍子是我叫丫鬟给你换的,你身上的伤,倒是把丫鬟吓得都不敢给你穿了。”
“有劳相爷!叫相爷担忧,是清璃的错!”
“你祖母还有一个时辰到家,你马上洗漱,换身袍子,吃了早饭去大门口等着。皇上已经派了九福公公到府中等着,你祖母到了,就宣旨。”
“是!”
“还有,兵部尚书赵坤的女儿赵珺儿昨晚派人送了拜帖,说了今儿早就来拜访你,因你迟迟没醒,为父便打发她离开了。赵珺儿看似直率,深不可测,你若与她当朋友,莫要深交。”
“清璃与她不过一面之缘,不算熟悉,她此番结交,定是要从我这里探听三皇子的举动。”
苏世云没想到她心里如此通透,还是说道,“你知道就好。赵珺儿的拜帖一到,三皇子也来过,见你睡着,就去了他姨母那边了,说你若醒了,就派人去通传他。你可想见他?”
清璃清苦失笑,“他给我下毒蛊,我怎会再见他?邢扎定然对相爷说了吧?”
“邢扎只是说你中了剧毒,我叫了御医来看,御医看不出什么……”
御医都看不出,这毒果
然厉害!清璃下床,坐在梳妆台前,抬手轻触脖子上的红疹位置。
自从来了古代,她见了古人两处玄妙,一是这毒,二便是宇文恒和鹿骁出神入化飞檐走壁的功夫。
鹿骁看了眼清璃的脊背,忙道,“老爷,三殿下上次来书房,闪烁其词,想要您手上那块兵符,会不会是借六小姐威胁老爷?”
清璃漠然叹了口气,“别给他,宇文恒说有法子帮我解毒。宇文吉——他休想再从我这里讨到半分好处!”
苏世云看了眼鹿骁,走到床沿坐下,“清璃,九殿下和三皇子之间,我们谁也不能选,为父手上的兵符,是先帝御赐来保护皇上的,不是要我们颠覆天下的,为父身为丞相,只能为大周尽忠。而你,若与三皇子退婚,是再也不能再嫁入皇族的,你明白为父的话吧?”
“反正九殿下也不会娶我,相爷何需如此为难?”
“他竟这样说了?我苏世云的女儿,配不上他么?”苏世云疑惑地摸出袖中的免死金牌,“宸妃求这块金牌时,我正与皇上议事,她跪了一夜皇上方才召见,却就为给你求这东西,你又说九殿下不会娶你,这是为何?”
“九殿下怕与太子殿下兄弟反目。”
清璃话出口,万念俱灰,脸色也愈加惨淡。她别开脸,泪又滚下来,却不愿当着苏世云和鹿骁的面哭得狼狈,忙拿手捂住脸,迅速把眼泪擦干净。
苏世云不忍看她如此痛苦,走到她身侧,伸手就把她揽进怀里,无奈地沉声一叹。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准你离开柴房,皮肉之苦比这种痛苦好过些,养好了也忘了疼。”
这样一个父亲的怀抱,清璃觉得异常陌生,也从没有打算依赖。
清璃收拾齐整,用了膳,看着镜子里的鹅蛋脸惨淡,忙补了妆,却浓妆淡妆都显得用力过猛,眼角眉
梢的艳丽如何也藏不住。
她盯着镜子里的人,也不禁觉得自己面目可憎,干脆还是拿水洗掉,涂抹了一点自己调配的珍珠养颜凝露,换了一身素雅清爽的蓝绿色裙袍,如此竟是又折腾了一盏茶的时间。
到底是才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脸憔悴只会叫亲者痛仇者快,更何况,老人家回家是喜事,该是最忌讳晚辈们哭丧着脸沉闷不快。
清璃快步赶到大门口,就见前面的最佳位置,都叫苏雅媚姐弟俩给占了,后面第二排,是侧夫人与三位庶出的子女,宇文吉不知和苏雅苒聊了什么,苏雅苒在人群里咯咯地笑起来,刻意地朝清璃看了眼。
清璃走到苏世云身旁,和鹿骁一起站在他身后。
苏世云看她一眼,颇为满意她这一身打扮,略扬了扬唇角。
鹿骁侧首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六小姐这会儿精神还算好。”
“谢谢你把我救回来。”清璃说着,就塞到他手里一张银票,“这是这次的钱。”
“如此,鹿骁就不客气了。”说着,他就真的把银票塞进了怀里。
清璃看着他冰冷的侧颜,不禁越看越气,明明他也不是坏人,却说话做事,总是怪怪地,仿佛心里竖了一根刺,总叫她觉得不舒服。
清璃看了眼斜眼注意这边的巴图古丽、苏雅媚等人,姹紫嫣红,当真是牡丹一般地娇艳夺目。
鹿骁想叮嘱她两句在老夫人跟前的规矩,侧首看她,正见宇文吉从后面过来,伸手就拍在清璃肩膀上。他想伸手阻止,已经来不及。
清璃疑惑转头,就见宇文吉正对她温柔地笑,“爱妃,你站错地方了,到我身边来。”
清璃挑眉,将他从头看到脚,越觉得他这一脸假笑可恶,她看了眼望向这边的苏雅苒,冷声道,“我身上毒蛊作祟,失了本性,方疏忽了殿下,殿下不会与我计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