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膳之后，他亲自送清璃出了侧门，庞铮已经备好马车在门外静候。
清璃左右看了看，此处是侧门外的胡同，安静，也无人行经。她却没有注意到，在胡同尽头的拐角处，一抹杏黄腾龙锦袍，一闪不见不见了踪影。
“车夫大哥，劳烦您和庞铮将军暂先回避，我有几句话要与九殿下说。”
庞铮和车夫退下，宇文恒见她仍是欲言又止，忍不住抬手把她揽在怀里。
清璃这就要挣开他，“我身上还有毒蛊。”
“我已经把那颗珠子贴身戴着防身。”他一手环住她的腰际，一手按住她的头，只恨不能把她揉进体内。“不是有话要说吗？这里无人，你说吧。”
清璃也抬手回抱他的腰际，心里天人交战，却还是忍不住燃起一丝奢望。从前她不敢杀人，但是，被逼到这一步，她不得不反击宇文吉，再不反击，怕是战乱一起，这满城要死伤大半。
“恒，如果我和宇文吉退婚，现在应该能配得上你了吧？！我已是相府嫡女，母亲也被追封为丞相平妻，而且皇上也喜欢我了，宸妃娘娘刚刚还叫徐嬷嬷给了我一块免死金牌，说明她已发现我的好……”
宇文恒手臂微僵，略松开她，眸光复杂地凝视着她盈满爱恋的眼睛，心里无尽欢喜，却又痛不欲生。
“璃儿，对不起！”
对不起，又是对不起……
清璃被这三个字激得眼前一阵暗黑，仿佛是又从前世的大厦上坠了一遍，顷刻间，粉身碎骨。
她惶惶地看自己的手，揪着他腰间的袍服，却不甘心松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痕迹在模糊的视线里惨白刺目。
前世莫恒那样声嘶力竭地叫她放手，她都没有放开……
他是不是因为她心里的莫恒，所以才拒绝她？！他一定很奇怪，为何她对莫恒痴情，却爱上他……
在他心里，她会不会早就是个见异思迁的女人？
可这
事儿，她也没法解释清楚。
清璃又慌又急，眼泪簌簌滚落，却不知该如何把话说清楚，“恒，你说对不起，总该给我个原因啊！”
宇文恒推开她，脸色苍白地无法直视她梨花带雨的脸儿。
“缎瑶夫人当年死时，母妃，德妃，良妃，淑妃，都在场，而且，太后因为震怒于缎瑶夫人一再去御书房见父皇，亲手鞭打了缎瑶夫人，并下令四妃按住缎瑶夫人，给她灌下了剧毒……”
“所以，你是怕我找你的母亲复仇？”
“母亲给你免死金牌，是因为你两次救大哥，心中也忌惮你一再壮大自己会找她复仇。还有，我之前就说过，你是大哥最爱的女人，如果我们成婚……我兄弟二人势必会反目。”
“我明白了！对你来说，最重要的，还是你的慕容一家，还是你的太子哥哥。”他身为皇子，也该拎得这般清楚。“我怎么会这样愚蠢地心存贪念？我更不该这样问你。明明你早就给过我同样的答案……”清璃又哭又笑，自嘲地摇着头，忙后退远离他。
宇文恒忙抓住她的手臂，“清璃，你不要这样！我这样，也是为了保护你！”她这样疯疯癫癫地痴怔着自言自语，让他束手无策。
清璃不愿再听他说下去，他每一个字，已然化成针，化成刀，让她遍体鳞伤了。
她马车也没乘，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跑走了。
宇文恒望着她的背影，怅然一叹，听到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惊疑转身，就见他最怕反目成仇的嫡亲兄长，正站在面前。
“大哥……”
宇文泰一脚踹在他胸膛上。
宇文恒没有躲避，身体后飞，直撞在马车的车厢上，刚刚疗伤导致的内伤再次发作，他摔在地上，一时间竟无法起身。
宇文泰见他如此，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胸襟，阴沉地直看进宇文恒眼底。
“说，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哥不是不
是听到了吗？何需再多问？再说，大哥也知道，我曾帮清璃疗伤……”
宇文恒只觉得万念俱灰，推开他便进了门内。
“站住！”宇文泰跟进去，压着怒火，直接说道，“今日我去丞相府用膳，赵灵芝和赵雅琴兴风作浪，总提到缎瑶夫人，似乎是有意惹怒苏世云和巴图古丽，不知是何用意，你可曾收到过什么消息？”
宇文恒看了眼侧门外，转身把门关上，才道：“刚才归斯来，看到清璃在，说漏了嘴，分明是把清璃当成了缎瑶，却也没说太多。今日入宫的美人，分明就是缎瑶无疑。”
宇文泰震惊，“我先回宫，你留意着宫外的动静。”
“大哥，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一声。”
“什么事？”
“清璃中了毒蛊，我想到了法子为她解毒，就怕此计用得不顺。到时，万一我和她之间的事若曝于人前，请大哥不要插手。大哥是太子，身份贵重，就算我不在了，大哥还能照顾母妃和小妹，所以，大哥最好不要牵扯其中。”
宇文恒说着，单膝跪下。
宇文泰见他如此，赫然想起，他当初救清璃的一幕。
若非为保护他，他和清璃之间，怕是也没有机会闹出这么一段……
在得知他半夜总去为清璃疗伤时，他没有阻止也是有错。那时，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知道，除了自己的亲弟弟能代自己尽心保护清璃，再没有人疼惜清璃。
“恒儿，若她能与老三退婚，你就娶了她吧！”
“母妃撂下了话，不让我娶。”
宇文泰俯视着他与自己相似的容颜，一如看曾经被关在祭坛内的自己。
“老九，你既无心为皇，何惧母妃的管束？只要你和清璃幸福，也算偿了我的心愿，总比把她给送入虎口的好。”
“大哥真的不介意吗？”宇文恒不可置信地抬头，眼眶灼红，唇角却复杂地扬着一抹自嘲，“大哥
杀了我，都是应该的。是我先喜欢清璃的，不怪清璃……”
宇文泰也红了眼眶，无奈地把他扯进怀里，阖眼长叹。他不放手，又能如何？！
“清璃在祭坛内，就说明白了，她不曾爱过我，让我以后也不要再打扰她。”
宇文恒不禁气恼自己之前的吃醋，与清璃一别三月不见，竟也不曾听她解释，原来，她在祭坛和大哥已经划清界限。
“恒，从小到大，你都在维护我，保护我，我身为你的大哥，却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如果你和清璃都能幸福，我为何不能开心？怕是宇文吉这样折腾你们，也是为了让我痛不欲生的，我们更不应该让他得逞。”
“大哥……”宇文恒动容紧拥住他，孩子似的，激动地又哭又笑。
宇文泰轻拍他的脊背，一笑释然，只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清璃在街上迷了路，遥遥见街头有丞相府的府兵在拿着邢扎的画像拉着路人问询，苏佩轩骑在马背上，始终不曾下来，声音却传遍了整条街。
“该死的恶奴，找到他，本少爷一定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清璃忙缩进一条小胡同里避开，见苏佩轩策马带着那群府兵走远了，她忙去看邢扎。
却问了良久，才寻到安顿邢扎的客栈。
身为医者，天职难断，救了人不救到底，她也实在无法原谅自己。
破旧的客栈自然比不得御仙楼，倒也干净整洁。她给了店主和小二银子，命他们封口，方才上楼。
所幸，邢扎也是能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
一见她进门，就挣扎着起身跪下，拜谢救命之恩。
“以后，六小姐就是邢扎的主子！”
清璃把买到的食物放在桌上，又把银票放在桌上，拿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黝黑的脸。
邢扎虽然难看些，却还不算太丑，圆脸圆眼狮鼻阔耳，天生一股草原人骨健筋强的血
统，虎背熊腰，且这魁梧高大的体型，亦是遮了三丑。
被苏佩轩如此毒打一顿，却……确实有点不堪入目了，尤其一双眼睛肿成了细缝，腮帮子也肿得像馒头。
清璃托住他的脸，见他脸色暗红，没有在意，只细细检查他眼睛的伤势。
“邢扎，你这眼还能看得清吗？有没有伤到眼球？”
“看得清，就是难受。”邢扎脸上更红。
清璃惊觉举动不妥，忙松开他，“一会儿我让小二弄热水来，泡上药草，给你热敷，能消肿消炎，热敷几次，就好了。”
“是！谢六小姐，这点伤痛，邢扎能受得住！”
“你的父亲是邢奎，无论如何，苏佩轩都该看在大管家的面子宽宥你，却为何把你毒打至此？”
“六小姐若不救我的话，我怕是死在二少爷手里。父亲当年跟着大夫人来中原，是爱慕大夫人的，大夫人当年把我娘赐给他，他也不曾正眼看过我娘，后来有了我，父亲便拿我这么摔摔打打地养着，怕是我写信给我爹，他也不会来多看我一眼……二少爷打我，无非是因为紫儿。他和紫儿，早已经……”
清璃本想通知邢奎来看他，听他如此说，顿时就打消了主意。
“我来的路上，二少爷还在派人找你，我不敢给你找郎中，你身上的伤都是我亲手处理的，这几日别沐浴洗澡，好好静养着。吃得喝得，我都给你备好了，小二那边我给了很多银子，他们不会亏待你的。”
“六小姐……”邢扎俯首贴地，眼泪啪嗒啪嗒打在地板上。
清璃忙扶住他的肩，“你不必谢我，是鹿骁给了我钥匙和地图，我救你时，他就在清逸阁的门口守着，就怕苏佩轩去地牢撞见我救你。你伤好了，也该谢谢他。”
“我与他素来水火不容……平日也没少害他，甚至大夫人还曾下令我杀了他，所幸，我武功不及他，总也无法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