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璃视线盯在他身上染血的袍子上。如此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还这样忙碌,委实不易。见他手上有血,知道他很忙,也不好烦扰他。
“这里医术最高的,不知是哪一位?”
“叫娘娘见笑,正是卑职唐延海!”
“唐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我只说两句。”
唐延海怀疑她是来医腿的,忙道,“请随老朽到书房来。”
清璃跟着他穿过两道雕花门,进了一处小书房,把汤盅放在桌上,好奇地一眼环看四周,忙道,“这汤,是三皇子给我下的毒汤,还请唐大人查验出什么毒之后,当做不知。我对那护卫说,带了汤盅来热了喝下的。”
唐延海微愣,看汤盅,又看她,强忍着没再多问半个字。
“皇子妃娘娘稍等!”
他拿着汤盅进了内室,查验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出来,见清璃竟在书架前,专注地翻看医书,不禁诧异。
“娘娘,这毒乃是一种罕见的毒,就卑职所知,无药可医,它是用来催生血液豢养一种蛊虫的。”
无药可医?豢养蛊虫?清璃失笑,她的未婚夫为何给她下这种毒?“唐大人请细讲。”
“这毒是慢性的,服用之后,毒养了蛊虫,蛊虫散发更厉害的毒,从内脏迅速渗到血脉皮肤,若有人碰触过娘娘肌肤超过一盏茶的时间,便会中毒,而且,娘娘也会因这毒,厌食厌睡,心神不宁,日渐消瘦而亡……”
唐延海说着,主意到她颈侧有点红疹,凝眉伸手,觉得举动不妥,忙又垂下手,“娘娘这是已经中了毒蛊了!”
宇文恒……昨晚他好像为她的伤口涂抹过药,而且,还拥着她睡了一晚。
她手上的医书啪——一声坠在地上,“碰触过我中毒的人,会如何?”
唐延海担心地看了眼医书,却并非为古
旧的医书担忧。“这毒会叫那人上瘾!被扰得心神不宁,脾性易燥,总想着碰触娘娘,不出三次,必被侵蚀心脉而亡……”
唐延海说道此处,手脚也有些颤抖,脸色惨白地俯首道,“娘娘,老朽还有事要忙,就不奉陪了,若是娘娘需要解药,还是去找归斯神医,这毒蛊诡异,非一般人能养得出的。”
天下人皆知,苏清璃乃是太子宇文泰的救命恩人,只怕三皇子如此做,就是冲着太子去的。与这女子交谈久了,只怕三皇子连他也一并除掉了。
清璃拿着汤盅出来就直接倒在了廊前,见被鞭打的人竟还在廊下,她叹了口气,又借了针线和创伤药,以及包扎的棉布,端来水盆……
士兵有气无力地微眯着眼睛,自嘲失笑,“皇子妃娘娘还是任我自生自灭的好,三殿下下令,不准任何人救我。”
“你到底犯了什么错?”
士兵自嘲地笑了笑,“我没错,只因我是赵坤的外甥,又恰巧被分在了三皇子的手下,身无官职少不得被打。”
清璃不禁多看他两眼,这么瘦削,脸上脏兮兮的,又是汗,又是血,“你是赵坤的外甥?我以为,赵坤的外甥只我苏府苏雅琴一个!”
士兵看着她的脸儿,怔怔地,微扯了下唇角,“家母与赵坤、赵灵芝兄妹是同父异母、庶出的女儿,家母从前在在赵府也并不受宠,嫁得一户寻常商贾愈加与赵家疏远了,父亲去世之后,母亲走投无路,本叫我跟随舅舅学些本事,舅舅却因他的母亲曾与我母亲的母亲往日有些怨恨,将我分给了三皇子,三皇子认定我是赵坤的细作,所以……”
“往后,你跟着我吧,别当兵了,我去与三皇子要了你,正好我身边缺少个跑腿的。”清璃撩起袍袖,从水盆里洗了手,这就给他处理伤口。
士兵看她隔壁上一道一道的疤痕狰狞,喉头哽了一下,揶揄道,“皇子妃娘娘的确需要个像样的护卫,可我才十六岁,武功也不高……”
“放心,我给你找师父教你。”
“……我叫佟悦临,喜悦的悦,降临的临。”
“悦临,我身上有毒,不能与人接触太久,我需得在一盏茶的时间内,把你的伤口缝合完,你忍着些……”
“是!”
唐延海正与医官商量着药草不够,要去采买,不经意地看了眼廊下,见清璃缝合伤口的手法异常迅敏利落,那手法却又不像是做针线活做多了的……
寻常女子见了血污,早就吓得退避三舍,就连那位文武双全常来此处的赵珺儿小姐,进来时也总嫌弃地捂住口鼻,这苏清璃竟亲自动手救人?!
他忍不住提醒,“皇子妃娘娘,殿下有令,那人不准救。”
清璃转头看他一眼,将缝合好的伤口上撒了药粉,包扎起来,又缝合下一道。“殿下问起,你叫他来找我便是。”
“是。”唐延海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去忙自己的事了。
清璃忙到日落西山,方才到了军营的停车处。
车夫小心地候在车边,见清璃一瘸一拐地回来,发髻散乱,食盒也没提,不禁疑惑。“六小姐……这是怎么了?”
清璃笑了笑,“无碍,我自己跌了一跤,叫大叔您见笑了,麻烦您跟我来,我要带一个人走。”
车夫忙跟上她,却没想到,她要带的是个重伤之人,而且这重伤之人干瘦青涩,分明还是个少年。
车夫直接背了少年,上了马车,清璃对他道了谢,刚要上车,倏然一道火红的影子过来,伸手托住了她的小臂……
“三皇子妃这两日震惊京城,珺儿早就想一睹皇子妃的风采,没成想今儿走运,竟碰上了!”
清璃侧首
,见是赵坤嫡女赵珺儿和宇文昭,忙俯首,朝宇文昭行礼。“原来是七殿下与赵小姐,清璃失礼!”
赵珺儿打量着她的发髻,“这发髻是时下盛行的半边斜髻吗?你的腿这又是怎么了?”
清璃低头看了看膝盖,“天色一暗,清璃看不清,刚才出门不小心膝盖撞在了椅子上。”
宇文昭看了眼宇文吉所在的高台,正见宇文吉一边指挥列队收兵,一边朝这边看。
宇文吉一颗心都系在清璃身上了,照理说,未婚妻一瘸一拐地过来,他不该视而不见呐!
“清璃,珺儿喜欢你,来了本就为找你说说话的,却寻你大半天,天黑了方才寻到你,你陪她片刻可好?我与赵尚书和三哥还有要事商议。”
“实在抱歉,清璃腿疼得厉害,天色也暗了,想要快些回府歇息……若回去晚了,父亲会责罚的!”能不在宇文吉的眼皮底下晃,还是不要晃的好。
宇文吉在高台上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以为宇文昭和赵珺儿有意为难清璃,一个纵身飞过来,“怎么了?”
清璃淡冷避开他的视线。
宇文昭揶揄笑道,“三哥,看你紧张的,珺儿喜欢清璃,想和她说说话,她腿似乎受了伤,非要回府歇息。”
宇文吉看了眼清璃的膝盖,一时不禁又心生气恼,好好的一个吻,她若接下了,也省了这些痛苦。偏她总分得清楚,在人前顾着他的颜面,心里却住着别人。
“既如此,先回去歇着吧!”
他打横抱起她,把她放在车辕上,见她低眉顺目,又做乖巧状,气结地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耳畔的散发,趁势就在她唇上啄了一记,转头对车夫道,“回去的路上,避开难走的路,别颠簸了。”
说着,他就摸身上,却没摸到银子,“老七,拿银子给他。”
宇文昭忙解下自己的
钱袋,拿出两锭银子给车夫。
车夫顿时欢喜,更为主子被如此重视而欣慰,忙上车扶着主子坐进车厢里。
清璃歉然红着脸,掀开车帘,看了眼宇文吉,朝宇文昭和赵珺儿颔首,“清璃先告退,对不住七殿下和赵小姐了!”
“医伤要紧!”赵珺儿悻悻站到宇文昭身侧,端着笑目送马车远去。
马车遥遥出了军营,宇文吉对宇文昭打了声招呼,又回去了高台,指挥士兵收队。
赵珺儿啧了一声,凉凉地道,“只怕那腿上的伤,是罚跪所致吧!听护卫说,苏清璃在高台上立了一功,这怎么还罚上了?”
宇文昭摇头叹道,“在三哥跟前的人,没有一个善终的,作对也被罚,做错也被罚。清璃为大哥求情,成全了大哥的清誉,让大哥当了好人,三哥少不得妒忌成狂,怕是不管清璃做什么都是错的了。”
赵珺儿唏嘘一叹,不禁庆幸自己找到一位好夫君。
“清璃,真是可怜!那日清璃为何不选太子,偏偏就选了三皇子呢?”
“清璃自己名声不好,若嫁给大哥,少不得被慕容家当肉中刺拔了!还有,苏雅媚母女在丞相府已然容不下她,她如果去抢大哥,必死无疑。”
赵珺儿一时无言。忽然发现,苏清璃选择三皇子,竟是异常明智。
三皇子背后的陈家,如今对清璃可是青睐有加了。德妃势单力薄,加之自己的妹妹是丞相二夫人,如此亲上加亲,更抓牢了丞相一家。
宇文昭笑道,“珺儿,你若真觉得她可怜,还是叫你那表妹苏雅琴在丞相府别为难她才是正经。。”
“雅琴那脾气臭,又心高气傲,谁也不放在眼里,平日都为难我,我哪劝得了她呀?!殿下这般疼惜清璃,何不……”
不等她话说完,宇文昭就吻住她的唇,不准她再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