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璃追出门来,对鹿骁感激愧疚,恐惧却也在心底一圈一圈放大了千万百倍将她淹没。
她焦躁绝望,无以复加,来回踱了几步,胃里火烧的感觉又变成针扎似地,周身的伤口退了烧灼感,也开始刺痒难耐。
一个时辰,仿佛一整年那么久,鹿骁回来终于,却一脸歉然地空着手。
“也罢。”清璃嗫嚅着一开口,眼泪就先簌簌滚落。“早知如此,我便不准备那些了……”
鹿骁安慰了她一阵,担心地问,“六小姐这样恐慌,可是因为那姓莫的人的牌位上,除了刻了名字,可还刻了什么别的字?”
清璃知道自己这次必死无疑,鹿骁这样帮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亏欠莫恒一条命,是要偿还、守护他的,却又怕被人打残了,打晕了,打失忆了,从此忘得一干二净,做了伤害他的事,从此对他不尊不爱了。
“那牌位正面刻着,先夫莫君讳恒生西莲位,妻苏清璃,他的生辰,以及卒于何年何月何时何地……牌位的背面刻着我们如何相识相知相恋的,以及他的死因……”自然还有他现在成了何人。
鹿骁愕然,嘴巴圆张,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先夫?这丫头还未满17岁,哪儿来的先夫?还相识相知相恋?
“六小姐,您这到底是何意?那莫恒于六小姐何时成了先夫?你们拜堂洞房了吗?可有媒人作证?”
鹿骁见她沉默摇头,不禁愤怒,看着清璃,也如看一个死人了。
只怕这丫头无知,被什么狂浪男子骗了一颗至诚至真的心,所幸,那狂浪之徒是死了。
“六小姐,这事儿若被三皇子知晓,后果不堪设想。听说黄昏时,二夫人入宫了一趟,在宫里用了晚膳才回来的,说不定,那东西已经到了德妃娘娘手
上。”
德妃娘娘?清璃心头微动,莫名地突然就放松了些许。
若是莫恒的牌位到了德妃手上倒是无碍。德妃素来要面子,断然不会声张,少不了把她斥问一番,再不然便是暗暗想了法子退婚。
若是那牌位到了太后手上,太后顾着皇族颜面,也不好声张,若要杀她,她也认了,不过是少活几日,左右她们都不知莫恒是谁。
做了最坏的打算,清璃心里反而静如止水了。
“鹿骁,你去吧!我没事了。”
若真的死了,也免于被宇文吉继续利用,只是……宇文恒,那个男子,看似父母疼宠,爱慕他的女子也足以绕城三圈,可他过得并不开心。
鹿骁见她这般视死如归,反而愈加心神不宁。
他转身出去,却又无计可施。
宫里那种地方,是不能擅闯的,一旦被抓,整个丞相府怕是都搭进去。
可……一个被囚禁在柴房里的丫头,怎就有了“先夫”,这莫恒又是什么人?竟能骗得她这样失魂落魄,还弄出一尊牌位来!
这事儿,到底要不要去告诉丞相一声?他一路思忖着,也未能想出个头绪,就怕德妃那边针对清璃,又害主子被动,还是朝着清逸阁的书房走去。
他和清璃也都不曾发现,房顶上,坐了一个紫红金纹锦袍的身影,在月色下,静谧莫测,如妖似魔,无声无动。
清璃关上房门,就躺下来,连带着花盆一并抱在怀里,就算被花盆冰得直抖,也不肯松开。到此刻她才发现,除了回忆,她什么都没有。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莫名觉得暖了许多。
一双手轻抚她的眉眼和唇瓣,扰得她痒痒的……
她想睁开眼睛,却疲累地睁不开,过度的悲恸和奔忙,早已透支了身子,模糊地黑暗里也看不清是谁。
这一幕,却似曾相识。
前世,莫恒有时半夜临时起床赶飞机出差,总这样依依不舍地摸摸她的眉眼,“宝贝儿,我很快就回来,等我……”温柔的男子声音,在耳畔萦绕,生生地在心尖上刺出一片血花来。
“吃了那么多辣的,怕你伤口刺痒,我带了药来。”男子解开她的袍服,见她似醒未醒,有些迷糊,忍不住嗔怒道,“以后用膳,自己警醒着,不要吃别人给的,万一有毒,恐怕你连忍受的机会都没有就毙命了!”
“恒……莫恒……”
男子捏住她袍服的手微僵,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你心里的人,根本不是我,也不是大哥?!”
“恒……我好想你!”女子娇软的手臂,缠在他健硕的腰间,“恒,不要离开我……”
“你无名指上的戒指痕迹,是他留下的吗?你既然到现在都爱着他,何必与我纠缠不清?”
话出口,他又忍不住自嘲失笑,那人已然死了,且牌位也不知所踪,她现在又是宇文吉的未婚妻,他这是在计较什么?!
柔柔的夜明珠照亮了纱帐,男子修长的手,还是细细地点在她脊背的疤痕上,白色药膏,有淡淡的药香味儿,微苦,像极此刻心底弥漫开的味道。
他问了许多,她只是哭,半梦半醒地抽抽噎噎,一句都没有回答。
事实上,他也不需要回答,更不知该叫她回答什么。
从一开始,他就是为补偿慕容景芙犯下的错,才给她疗伤的……
月冷如雪,夜风如手,无声撩动流华宫殿顶上男子紫红的衣袂。
他从怀中摸出一只玉哨,放在唇间轻吹了两下。
夜空里无声飞来十位黑衣人,落在他四周。
“主上!”
“把这流华宫给我翻找仔细,找三尊牌位……罢了,
不管几个,能找到的牌位,都搜了来吧。”
“是!”
黑衣人飞身下去,迷魂的白烟缭绕翻滚,宫苑中巡逻的护卫,守夜的宫女,都瘫在地上。
门窗像是一片片碎纸,不费吹灰之力地一推就开了,一群人进去殿内,鬼魅般如入无人之境。
流华宫内,出人意料地,一共找出了六个牌位。
三个白玉做的莲花底座的牌位,是德妃陈惠姝的生母王氏的,德妃生下来便是死胎的次子,以及德妃入宫前喜欢的青梅竹马的男子的。
听说,那男子本要与她私奔天涯,最后被德妃的父亲陈齐封残忍射杀。德妃在入宫前多次想自尽,最后还是被送入宫来换了父亲的尚书之位……
想这三尊牌位,写出了德妃惨痛的一生。总是她与母妃在后宫暗斗了这些年,他还是无法下毒手。
另外三个紫檀木牌位,上面的字却异常奇怪,比划简单,鬼画符似地,看不出到底写了些什么,想来德妃也看不明白,才没有冒然召见清璃,也没有送去太后面前。
“这三个白玉的牌位再给德妃放回原处,我拿这三个紫檀木的牌位走,你们把事情做完,都散了吧!”
黑衣人俯首行礼,恭送他离开。
一早,德妃坐起身来,年轻的掌宫女官溪影便低着头恭谨上前,“娘娘,昨晚宫里进了人。”
“刺客?”德妃波澜无惊地拢了拢长发,搭着溪影伸来的手,踏上鞋子。“定是宸妃的人吧!”
溪影摇头,“奴婢也无从判断,他们没有杀任何人,只是偷走了昨晚相府二夫人送来的三尊牌位。”
德妃若有所思地猜测道,“这么说……是苏清璃的人?没想到,我这柴房里出来的儿媳,竟是有些本事!”
溪影看她一眼,“奴婢一早派人请来
了三皇子,三皇子刚到,正在外殿候着。”
“宣!”
溪影忙出去,看着宇文吉一身铠甲尊贵凛然,脚步略停了停,眼神也顿时变得温柔灿然。
“殿下,娘娘醒了,要见您。”
“嗯。”宇文吉转过身来,眸光深静地看她一眼,到底还是又忍不住折回来。
这女子是几年前他从一群武功高强的江湖女子中甄选的,特别搁在宫内保护母亲。
自然,这女子对他的心思,他并非不懂,却正是因为看得太透彻,才不得不防。
“溪影,你那毒蛊,会不会伤了清璃的身子?”
溪影忙低下头,“殿下既然已经许了奴婢贵妃的位子,奴婢不敢不谨慎,那毒蛊是奴婢的师父溪谷药王亲手培育的,溪影保证,苏六小姐只会身体虚弱不会死。”
宇文吉环看四周,凑近她,手落在她肩上,轻拍了拍,“若清璃有半分闪失,本皇子就把你和你师父的头悬到城门上去,明白么?”
“溪影明白!”溪影头低下去,眼瞳阴沉地蒙了一股幽怨的杀气。
宇文吉于内殿见母亲坐在梳妆台前,忙上前单膝跪下,“儿臣给母妃请安,母妃昨晚可有受伤?”
德妃从镜子里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进来的人既然是清璃的,自然不会伤害为娘,倒是你,可了解她有这等本事?”
宇文吉微愣,忙不动声色地低头道,“清璃聪颖谨慎,她身边藏了人,也是告诉过儿臣的。只是儿臣不知,她从母妃这里拿走了什么。”
“昨儿你姨母拿了三尊牌位来,说是从清璃的衣柜中搜出来的,那牌位上的字,却无人能懂。你姨母的意思是,借着牌位大做文章,以让你和苏清璃顺理成章的退婚……”德妃说着,这才转身,眼神含笑,定定地威严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