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东墙的一株老树顶端的枝丫上,挂着西斜的月,初冬冷寒,静无风,枝丫被黑鹰似的影子迅敏踩踏,静谧地幽幽颤了颤,月儿似在枝头沉沉欲坠。
清俊壮伟的身躯,无声落在墙头上,黑缎似地发丝飘逸垂落肩背……
他却没有离开,反而挣扎静立着,握着双拳,不想留,却又不放心走,似腰间还被那双手臂缠着,呼吸间都是那股馥郁甜美的气息。
他本来想好好与她说会儿话,却这样回去,她一旦宽衣解带……
当然,他倒不怕她投怀送抱,只怕会害了她。届时圣旨下来,她与宇文吉成婚的话,还是会被验身……
有人正在此时大喊,“救火……六小姐的房里着火了……”“二夫人要烧死六小姐……”
六小姐?
哪位六小姐?
不正是苏清璃么?!
墙头上的黑影惊得一颤,差点从墙上栽下去,前后晃了两下,稳住身躯,他忍不住冷笑低咒,“自不量力的蠢女人,还要我杀你?这么多人盼着你死呢!”
他实在不想去多管闲事,更不愿去抱她,别最后抱了反而撇不清。
一双腿却不听使唤,转了方向就飞回去……如果她想嫁,他也不是不敢要她,就怕她吃不了苦。
他从后窗飞进去,正见垂帘地毯都已经着火,衣柜的一角也烈烈地爆燃,外面的人,正从门外泼水。
陈惠妍对赶来的巴图古丽争辩道,“不是我们烧的,真的不是我们……”
苏雅苒则是被吓得六神无主,“娘亲,怎么办?我们成了凶手……”
清璃盘膝坐在床榻上,一尊佛似地,闭目养神,安静地无声无想,仿佛已经阖眼西去。
宇文恒打开衣柜,拿出一条床单,把里面的衣服,和梳妆台上的一堆瓶瓶罐罐全弄进去,打了个结,背在背上,随即便轻
拍她的脸儿……
清璃疑惑地睁开眼睛,就见他背着一个大包袱,仿佛偷东西的贼一般,近在咫尺。
“宇文恒,你这是干什么?”
“我回来救你!”
“我不走!”
“你要被活活烧死吗?”
“是我点的火,如果我不在这里面,陈惠妍便无罪!太子因我落罪,到现在还在祭坛呢!我无颜再呆在他为我装点的房子里。趁着宇文吉尚未壮大力量,我先对付陈惠妍!”
宇文恒只得在床沿坐下,不禁懊悔刚才口气过重。
“别忘了,陈惠妍是你未婚夫的姨母!”
她循着他离去前的口气挑衅仰脸儿嗤笑,“九殿下,你不是说我们狼狈为奸吗?”
已然火烧眉毛,她竟还有心思拿这种话噎他?
宇文恒气结失笑,眼见门口大火快被扑灭,他焦灼地叹了口气,在床前蹲下来,忙抓住她的手,近乎恳求地说道,“我错了!我道歉……跟我走好不好?”
清璃收回手,轻微的动作,弄得手臂残了似地剧痛。
“你不需要道歉,我和宇文吉在一起,就是一笔实实在在的契约!他要夺位,我要复仇!”
她望着门口泼进来的水,凤眸里跳跃着火光,瞳仁诡艳幽冷,唇角明明有笑,精致的鹅蛋脸,却阴森得直透心骨。
“九殿下放心,宇文吉是聪明人,他不会叫我死!他答应了帮我除掉所有害死我娘亲的人……”
“苏清璃,宇文吉是一头狼,你不要被他的样子骗了!”
“他要救陈惠妍母女,我会让他救太子出来,以偿还九殿下对我这一番恩情!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恩情?原来她只是记得他的恩情?他陪她耗在这里,都是奢望她报恩的吗?
宇文恒惊痛怔住,随即一笑释然,却还是不忍看她被仇怒吞灭,忽然靠近她,温柔地伸手
臂,轻轻把她拥在怀里……
“你上次没有当众戳穿景芙假孕,还承认自己推了她,已经偿还了我救你的恩情!快走吧,好不好?”
她惶惑地不可置信地看他,不明白他为何在这种惊险的境况里,还有心思温柔地抱她。
他闭着眼睛,深重呼吸她身上的气息,像是入了魔。
见她眼神里的阴森消失,变得疑惑迷茫,他这才松开她,“记住!我抱了你!”
他什么意思?抱了她?
没错,他是抱了她。
清璃一头雾水。
宇文恒确定那火烧不到她,才独自跳窗离开。
他飞上墙头,感觉身上沉甸甸地,他才发现,自己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袱,里面都是清璃的衣物,首饰和药瓶,堂堂皇子,此刻竟落得像一个狼狈的贼,还遗落了自己的心,真是狼狈不堪。
眼前的火被一群护卫扑灭,满屋子都是呛人的烟味儿。
清璃咳嗽两下,方才恍然大悟,宇文恒的一句“我抱了你”是何意。
身上的伤被咳嗽震得很痛,她自嘲失笑。
他回来,无非都是怜悯罢了。而现在的她,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
不到一个时辰,二夫人陈惠妍和四小姐苏雅苒以纵火杀人之罪,被押入刑部候审。
因六小姐苏清璃是未来的皇族儿媳,因此,谋害皇亲的重罪,震动宫闱内外,以至龙颜震怒。
早朝之上,百官们纷纷对陈惠妍母女谴责,以彰显自己对未来三皇子妃的同情。
而陈惠妍之父——户部尚书陈齐封,三皇子宇文吉生母德妃陈惠姝,一时间也成了众矢之的。
用过早膳,清璃以“被害者”的身份,坐在了刑部大堂的紫檀木太师椅上。
左边隔着茶几,便是她从军营疾驰回来的未婚夫宇文吉。
他一袭素雅的天青色银纹锦袍,发丝以羊脂玉冠高束,
俊美地不食人间烟火。
他精致的脸,晒黑了些,却反而添了几分刚毅的冷,带着羊脂玉扳指的手,拖着茶盅慢品,眉头微皱着,左右为难的神情,叫所有见他的人,都禁不住掬一把同情泪。
清璃已然习惯了他这表面净如水晶、内里腹黑阴沉的样子。
昨晚,他匆匆赶至丞相府,倒是只问她是否受伤,便再未多言,甚至也没有要求她撤销对陈惠妍和苏雅苒的控告。
这事儿,撤与不撤,总归是他们千秋万代的陈氏一族吃亏。
他们不怕丢脸,她苏清璃就给他丢一家子的脸!
主位上亲审的是刑部尚书余慎行,其妹余慎儿是兵部尚书赵坤的夫人,而兵部尚书赵坤又是丞相三夫人赵灵芝的兄长,赵灵芝与陈惠妍在丞相府素来明争暗斗,这其中的牵扯,微妙不可言。
而旁听席位上,除了丞相苏世云,还有陈惠妍的父亲——户部尚书陈齐封。
清璃喝着茶,不动声色地冷扫他们一眼,正见每一双眼睛都盯着她。
纵是感觉自己被一张网死死罩住,她还是强硬地挺着脊背,不许自己露怯。
陈惠妍母女被宣召进堂,堂外还来了两队丞相府的下人,是等着宣召问话的证人。
清璃打眼一扫,无一例外的,都是陈惠妍和苏雅苒的亲随。
这案子,怕是不必审,便是她苏清璃恶人先告状了!
外面传来一声,“皇上驾到!德妃娘娘驾到!”
众人轰然起身,纷纷跪地。
清璃刚要跪下,宇文启胤已然快步进来,命令道,“吉儿,快扶着清璃。”
“谢皇上!”清璃受宠若惊,站直了身子,不着痕迹避开宇文吉的碰触,看了眼一袭湖水蓝鹊羽绣纹宫袍的德妃,她忙俯首道,“德妃娘娘金安!”
德妃挑剔打量着她一身橙色兔毛边的锦袍,盯
着她的脸恍惚了一下,眼神如太后,宸妃,贤妃,淑妃等人一样,还是不习惯面对她这张脸。
“上一次敖烈王子来时,你闹了那一出,所幸皇上不计较。平日,吉儿来请安,总说你就算一身的伤也是美人儿,果然,多日不见,愈加美得惊天动地了!”
清璃浅扬唇角,利用她打击报复慕容家,还这么多事儿!她直接回击她冷凉的讽刺,“娘娘谬赞!娘娘在此,清璃怎算得上美人儿?听三殿下说,娘娘素来身虚体弱,不知娘娘可好些了?”
德妃脸色顿时苍白,眼神愈冷,唇角的笑却反而加深,“还是个孝顺孩子!本妃好着呢,都是吉儿瞎紧张罢了!”
清璃就伸手握住了宇文吉的手,夫妻和睦般,姿态亲昵,滴水不漏。
宇文启胤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德妃,眼神清冷,藏了几分不悦,却到底没说什么。
清璃不禁暗叹这当皇帝不容易。宸妃与德妃同是美人儿,他却得在她们面前扮演不同的立场,不同的夫君,她这看戏的都觉得累!
宇文吉却仿佛什么都没注意到,目送母亲与父亲坐去了上位。
清璃看他一眼,等他先坐下,才坐下。
宇文启胤在主审位上抚了抚龙袍。
刑部尚书余慎行恭谨说道,“皇上日理万机,何必亲自跑这一趟?此案简单,臣定会公允断案。”
“余爱卿,你旁听吧,朕亲审!”
“这……”余慎行不可置信地抬头,“皇上是否不信任微臣?”
“非也!朕的岳父亲自过来,德妃亦在侧,恐怕你不好严审陈惠妍母女。丞相又偏爱着自己的二夫人和四小姐。如此下来,此案一结,清璃少不得落一个恶人先告状的罪名!余爱卿又与丞相三夫人赵灵芝是亲戚,所以,余爱卿还是避嫌吧,朕来给清璃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