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有个叫朱四的年轻人来到了智化寺中,请求方丈收下他,让他在此削发为僧。
当时寺里几乎所有的僧人都持反对态度,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朱四乃是本地有名的泼皮无赖。
这小子……那是三岁能骂街,五岁会打架,七岁敢上房,九岁就揭瓦……到这年他都二十多了,啥正经营生都没干过,成天就是东混西混、偷鸡摸狗,今天逛逛窑子,明天蹲蹲号子,老爹病死在家里咽气儿的时候他都没去看一眼,老娘上吊了都是邻居帮收的尸……
就这么一货,他突然说要来皈依佛门,谁能信他?
按和尚们的想法:如果朱四只是来寺里骗吃骗喝、躲躲债主啥的,那问题还真不大,咱也养得起这么个闲人,但他万一是来偷抢拐骗、或者给某种强盗集团来当卧底的……那可咋整?
然,能泽大师却不管这些,他愣是力排众议,把朱四给收下了。
你要问他凭什么,他就开始用佛法跟你上大课,说什么“佛门度众生,众生皆平等”,再反问你“如果我们的眼里连一个朱四都容不下,我们的心里又怎能装得下众生和佛法呢?”
反正就是用这类哲学话题和唯心主义来避免跟你正面讨论朱四的种种劣迹是否该成为他不值得信任的依据,并试图用无条件的慈悲和信任来接纳朱四,给对方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而这种操作一般有什么后果……想必大家心里也都有数。
无论是咱东方的“东郭先生”,还是西方的“农夫与蛇”,给出的结论都不谋而合。
但是啊,咱还是得说一句,偶尔,只是偶尔……确实也会有《悲惨世界》里的那种展开。
能泽大师,就是愿意相信那种展开的人。
今天朱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心向善、想要重新做人,能泽也会给朱四这个机会的,因为如果他不给,还有谁能给呢?
能泽大师并不是个顽固不化的人、也不是“假慈悲”或“傻慈悲”,他能在这京城古刹当上方丈,自然也明白,掌管寺庙是要算计的,是要当生意去运营的。
但佛门可以做生意,不代表佛门只是门生意。
有些事情,该做他还是得做。
就这样,朱四顺利拜入了智化寺,成了一名僧人;他在“能仁圣果”中排在最小的果字辈,法号“果间”。
那么当时的朱四到底是什么想法呢?
其实和尚们猜得没错儿,他就是来混吃混喝外加躲债的……
本来朱四自己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想试试而已,没想到方丈还真同意他在这儿出家,那他可高兴坏了,心说:我就先在这寺里混着,等到冬天过去,来年春暖花开时,估计债主们追得也没那么紧了,那时我再悄悄开溜,把头发续上便又是一条好汉。
就这样,过了有三四个月,秋去冬来春又回,到了朱四计划开溜的时节,这时……他又不想走了。
因为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适应了寺里的生活;虽说这儿的日子也不算多舒坦,但好歹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吃了上顿怕没下顿,也不用担心半夜睡觉有人拍门要账。
寺内的戒律虽然严格,但只要他别偷懒耍滑,也不会有谁恶意来欺负他。
于是,厮混了二十多年的朱四在这个冬天,终于明白了一些他父母在世时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能让他听进去的道理;他终于发现整日厮混得到的一时自在,是需要用更多的“不自在”去偿还的,而规规矩矩过日子,反倒能获得长久的踏实。
有时候在夜里他也会悄悄抹眼泪,想起以前爹娘还在的时候,但凡他能听句劝,去找份正经差事干,没准现在他的家就还在,甚至已经有媳妇孩子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
朱四现在说是“出家人”,但其实就算他按原计划私逃还俗,他在外面也没有家啊,那跑不跑,还有啥区别呢?
如是想着,他便决定留下当个和尚算了。
某种角度来说,若朱四的故事到此为止,能泽大师还真就成功挽救了一个迷途之人。
然而,旬月之前,随着四只死肖陆续潜入智化寺中,朱四……也就是“果间”,终究没能得到个善终。
作为一个当了二十来年混混、半年多和尚的人,朱四那向佛之心显然还很浅,他是非常容易受到蛊惑的;“蛇”只是化身成了一名他当年在某间青楼里见过的头牌姑娘,就成功将其拿下,把他变为了一只伥鬼。
也就是……“七邪”之中的“淫”。
顾名思义,果间身上被放大的欲念,就是那男女之事;不过呢,他目前为止还没对任何人出过手,原因咱前文书其实有说过,即智化寺开始发生异事后,有一批被认为是“发了疯”的僧人被关了起来,果间就在其中。
但现在,随着四肖与那一众不速之客展开斗法,果间便脱离了囚禁,来到了这“第二层”,准备找人下手了。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这智化寺里全是和尚,根本没有女子,他能找谁啊?
这事儿其实在先前咱也有提到过:智化寺的异常,是“先有僧人失踪”、“后有香客失踪”、再后来才有“僧人发疯”。
此处咱就可以按照时间顺序来解释一下……
最初呢,只有少数几名僧人,比如圣守这种,先化为了伥鬼;因为他们是直接进入“第二层”的,所以在身处“第一层”现实维度的人看来,就是“失踪”了。
之后,便有一些香客被这些伥鬼给抓到了“第二层”中,比如汪三和他们家的少爷,以及其他的一些男女老少;这些人呢,是伥鬼们抓来送给死肖“享用”的,所以伥鬼没有直接杀死他们,而是把他们扔在了这“第二层”中。
到目前为止,这些人也并未全部死去,因为“第二层”的时间是错乱的,在“第一层”的人看来他们也许已经失踪了好几天,但在他们自己看来,可能只被抓进来没多久。
而这些香客中,便有女子,这就是果间现在要找的目标了;反正死肖要的是这些人的命,只要果间不杀了对方,就不算抢了死肖的“食物”。
最后呢,就得说那批所谓的“疯僧”了,即包括果间在内的后几个伥鬼以及一些精神受到污染真疯了的人。
他们会被抓起来关押,是因为这个时期的能泽大师已经察觉到了寺中有邪祟,故做出了紧急应对,关押他们的屋子也是有特殊经文(能泽大师是有一定法术的)防护的,可以避免被关在里面的人遁入第二层。
只是,这些“防护”在能泽大师自己也被死肖拖入“第二层”时便失效了。
而死肖们去万法堂抓能泽大师的时候,就是之前不动子打碎四尊罗汉像的同时。
列位,我这么按照时间线一梳理呢,事情是不是就清(更)楚(混)多(乱)了?
那咱就接着说啊……
且说这果间,来到“第二层”后,也是转了好久,终于看到一位被抓到这个空间的女香客。
这妇人名叫周氏,今年二十有六,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最大的那个孩子今年都会打酱油了,当然这在那个年代也算常见吧。
前几日,周氏来这智化寺烧香祈福,走着走着就陷入了这诡异的空间,被困其中。
此刻,果间远远瞧见那周氏,心中暗道:这小媳妇儿可以啊,眼睛是眼睛眉毛是眉毛的,这身段儿虽有些胖吧,也可称得上是珠圆玉润呐。
果间看了会儿,那是淫心大动,二话没说就上得前去,悄然来到了周氏的身后:“阿弥陀佛,女施主,可好啊?”
周氏在这恐怖的空间独自转悠了半天,那惊慌恐惧自然是早已写满了脸上,这会儿她听见突然有说话声响起,当即被吓了一跳,不过她回头一看,发现站在近前的是一名僧人,倒是安心了一些:“啊!我可算遇到个人了……这位师父,我是来寺里上香的,但好像迷路了,这……这是哪儿啊?寺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人在无助时就是这样,当她好不容易看到一个除自己以外的活人时,她便会倾向于尽快从这个人身上得到帮助,而她问出的这些问题,也都是恐惧所催生的,她无非是想从对方口中立刻听到一些她可以接受和理解的答案,以此消除部分恐惧。
“女施主,莫要惊慌。”两秒后,果间便双手合十、面带微笑地回道,“小僧这就带你出寺,请随我来。”
说着,他已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就开始带路。
“好,好,多谢师父。”周氏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想都没想就跟着果间走。
之后果间就没再说话,周氏作为妇道人家自也不会主动去跟对方聊天,就这样,在一阵微妙的沉默中,两人穿过了几条回廊,来到了一间厢房的门外。
按果间的想法,只要把人骗进屋,他就立即关门儿扑上去。
此时,他已经兴奋的连手都在抖了,推门就往里走。
结果,门一开,果间却见得……眼前的厢房内,竟有个四十出头的男人,侧卧在一个蒲团之上,且左手一杆烟枪,右手一壶酒,边吐着烟圈边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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