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厨房出来,老父亲催促着说时间不早了,你兄妹俩赶紧去休息,明天一早还得赶回去呢。
母亲去打洗脸水,余水意进自已屋子看了一眼,床早就被铺好了。
屋子还是那间屋子那些摆设,最显眼的就是带书架子的书桌,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书,都是余水意求学走过的路。
边上还有几个塞满的蛇皮袋,里面是她高中三年刷过的试卷,余水意当时都留着,一学期带回来一次,一次都是满满一尿素袋子,觉得可以卖钱,但父亲没舍得卖,都给留下来了。
有时候想想吧,老父亲虽然没文化,胆子也小,但这么多年大事上还就没真糊涂过。
外头老哥在喊她出来洗脸,一盆水,都是余水意先洗了,然后才是老哥,才是母亲和最后的父亲。
家很穷,但关爱从来没穷过。
“赶紧洗,洗完咱兄妹俩上平顶聊会天,你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的。”余水明说着。
言罢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拿起车钥匙要让父亲上车里坐坐。
父亲瞪眼,说又开始显摆了是吧?不坐。
其实父母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没坐过小汽车的。
房是一层平顶的砖房,但有楼梯,当时预留着说以后有钱了再加盖,夏天太热了就会上平顶上乘凉,不过这会儿是冬天。
余水意知道老哥是有话要说的,上平顶时老父亲也没说什么,就让早点休息。
快十五了,所以今晚的月亮很大,四下静谧但能听到一声声的夜鸟叫声和犬吠声,桂西地貌特殊,山多但秀气,一小座一小座的,对余水意来说有种久违了的熟悉感。
“老妹?”坐在小马扎上的余水明点了根黑真龙。
余水意看一眼,说:“哥,少抽点烟。”
“知道。”余水明点头间吧唧了一口,转而看着余水意,说:“老哥知道你一直心气都比较傲,骨子里很要强,可能有些地方对老哥对爸妈都不太能理解的。”
“啊?”余水意一愣,“什么地方?”
“就比如大老板啊,你是不是觉得老哥太过了?”余水明说。
跟着,他继续说道:“还有爸妈他们,其实是你还不够了解爸妈,尤其是爸,以前日子太穷了,咱们家搁村里又是小家户的,平时遇着事儿都没什么亲戚能帮忙撑起腰的。”
余水意不说话,这些其实她都懂,农村就是这样,有点钱甚至都未必好使,一般比较横的都是那种沾亲带故半个村子的,又或者是家里男丁多的。
桂西人其实就跟近现代的桂军一样,别看身形不出众,但穷山恶水出刁人狠人,越是乡下就越是斗狠,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的。
“我老是提大老板,首先确实是,没有大老板就没有我现在,但还有一点,就是爸的性格,太胆小了,我就感觉吧,他好像很不相信靠咱们兄妹两能做成事儿,就必须说是有贵人提携,要么就是老祖宗保佑!”余水明接着说道。
余水意点着头:“我知道的。”
“你知道?”余水明一愣。
余水意确实是知道的,所以才在厨房里对老妈说,大老板是有背景的。
还是太穷了,畏首畏尾的什么都不敢想,不仅是对自已,甚至对子女也是这样,所以才总是把踏踏实实这几个字挂在嘴边上。
“嗯。”余水意再次点头,跟着说道:“老哥,尽快在柳城买房吧,到时候我支持你一点,把爸妈接过去,你也说了,咱们是小家小户的,条件好了再留村里反倒是坏事。”
“对,我也是这么考虑的。”余水明点头,但旋即又摇头:“我要你支持干嘛?我都跟你说了,老哥现在不一样了,柳城一套房要不了多少钱的,首付几万就够了。”
“我不是支持你,我是支持爸妈。”余水意说。
余水明一时没法话,老妹读书多,从小要强,嘴还厉害,大学打辩论赛好像还拿过省奖的。
“到时候再说吧。”余水明抽了一口烟。
余水意笑了,说:“老哥,谢谢你。”
“谢我什么?”
“没什么,就是谢谢。”
“没什么可谢的,只要你不怪爸妈就行了,那时候真的,真的是没办法,学费太贵了,爸妈是真没法子,就那么点田地,那时候还要交农税的你知道不?最关键是那时候地里种不出东西来啊,咱们家过年都吃不上肉,也就老哥我出去打工了还好一点的。”
余水明说。
这些事情余水意其实知道,就是印象没那么深刻,毕竟她那时候还小。
义务教育全免是零二零三年才到这儿的,还不是一步到位的,地里开始长东西也是后面化肥农药下乡普及后才慢慢有的收成。
“哎,现在说这些都没意思了,已经过去了,幸亏当时老哥出去打工了,要不然日子真没法过,你也不要老说谢谢不谢谢的,我是老哥,那我不应该的嘛?关键老妹你争气,那不就行了!”余水明笑着说。
他确实没后悔过,也没觉得自已本该应该怎么样的。
但,有些话他还是要说的。
“老妹?”
“嗯?”
“该说不说的,但老哥还是要说的,咱真得记着大老板的恩情,我知道你读书多,心气高,觉得老哥这一套很那什么的,就,就好像没文化的。”
“老哥,我没这么觉得。”
“没这觉得就好,主要是你年轻,老哥跟你不一样,老哥吃过太多亏了,老哥当年第一次去粤广,火车上就眯了一会儿,一睁眼裤子一个大口子,爸给我的几十块钱全没了,老哥当时真哭了,电话里也不敢说,跟着老乡,就是咱们村那个余光棍,进厂累死累活干了半年,过年就给我结两百块钱,就这咱爸过年还杀猪还割了猪腿送他家去了,他妈的他还嫌少了,狗日的活该一辈子打光棍!”
余水明骂骂咧咧的。
余水意想笑,却笑不出来。
“第二年老哥我就学聪明了,自已找厂子,虽然被那个小组长天天叼,但那年回家,哥口袋里揣着两千块,巨款啊,坐火车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的。后来跟一个台佬卖奶茶,防我就跟防贼似得,还压工资,一压就是好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