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四十七吗?唔,还差个十几分钟不过不要紧,时间还很充裕,我们坐下来稍微等一会儿就可以了。”
先生按着郑清的肩膀,把他推到凉亭的条凳上坐下来。
郑清不安的扭了扭身子:
“先生,我们现在这是在哪里?”
“当然是在学校。毕竟我是来给你上课的。”
“学校?”郑清惊讶的扬起眉毛。
他原本的意思是想确认一下现在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现实中。但先生回答的内容似乎比他想问的还要更丰富一些。
年轻的公费生小心的打量着左右。
白色雾气在凉亭数米之外翻滚不休,巨大的落地镜在凉亭中央沉默无声。没有一块黑板、没有一盒粉笔、也没有一张试验台。先生怀里也没有讲义或者教科书。
看上去,这里并不是一个上课的好地方。
“当然是学校。”先生温和的笑了笑:“毕竟你还在第一大学上学说到上学,我相信你一定有很多感触。毕竟不是每个一年级学生都会参加一整年的临钟湖夜巡。”
郑清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总之,脸红就可以了。
先生并没有在这个令人尴尬的问题上纠缠,而是换了一个话题,语气轻松的问道:“话说回来,在学校呆了这么久,不知道你对学校有没有什么想法?”
“想法?”
“就是你对学校的观感。”
“唔”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话题,但就目前而言,提及第一大学,郑清第一反应就是混乱。男巫犹豫了几秒钟,老老实实说出了自己的第一反应:“乱。”
“很有趣的想法。”先生眯着眼,微微抬起头:“能简单解释一下吗?”
郑清沉默片刻,扳着指头数落起来:
“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之间三天两头闹矛盾;亚特拉斯学院自己内部就是一锅粥,各个派别之间相互攻讦;星空学院倒是不吵吵,他们直接动手。”
“具体到学生们身上神圣意志与血友会的大佬前几天刚刚毁了贝塔镇上半条街,学生会的人只会在中间和稀泥。校工委也没用,除了记录档案,欺负一下落单的学生外,根本不敢对那些大社团动手动脚向他们报告学校的异常情况,十天半月都没个反应!”
郑清越说越气愤:
“还有临钟湖的鱼人,明明扰乱了学校的教学秩序,学校却没个处理方案,仿佛它们才是学校的主人!教授们三天两头找不到人,不是在忙谁都不能说的大事,就是在他们的实验室忙我参加夜间巡逻才多久,就遇到四五个野妖大晚上在校园里晃悠学校的安全实在是让人担忧。”
先生轻轻咳嗽了一下。
“唔,我觉得最后一条可能会有争议。”先生心平气和的说道:“除了你之外,学校大概没有其他人会在校园里遇到那么多妖魔。其中的缘故,我想应该跟你解释过的。”
郑清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半晌,他才回过神,把下巴颏推了回去,然后咕哝道:“总之学校一片混乱。”
“这点确实很难让人否认。”先生点点头。
又是片刻的停顿。
“归根结底,还是跟学校的分院制度有关。”年轻公费生在下结论的同时,也给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这是一个魔法至上的世界。一位伟力超越一切的巫师,完全可以压制任何矛盾,把一颗长满尖刺的狼牙棒揉成擀面杖。鱼人们闹事?不服就打,打到它们服气。”
先生惊讶的看了男生一眼。
“我从来不知道你也会有这么暴躁的想法。”他歪着头,想了想,同意道:“这大概是小孩子都曾经有过的想法吧。禅杖打开生死路,戒刀杀尽不平人。鲁智深虽然长得老气,心底却也住着一个小孩儿。”
“但你的解决方案也让我想起前不久看过的一本书。里面有一段话非常发人深省。”
“几乎所有帝国都是凭借武力建立的,然而没有一个能够靠武力延续下去。若要长久统治世界,必须化武力为义务。否则统治者会为了维护统治耗尽精力,却无力塑造未来,而塑造未来才是政治家追求的终极目标。压迫若能让位于共识,帝国即可得以延续。”
先生引用的这段话稍稍有些拗口。
但却不难理解。
不论秦汉、晋唐、还是元明,帝国都是凭借武力建立的。但没有国家是依靠武力延续下去的。秦朝建立郡县、汉朝供奉儒家、唐朝扩大科举、明朝集大成于一体。能够绵延数百年的朝代,都会团结那些有共识的精英,以义务与秩序来维持统治。
反例就是元朝,武力冠绝天下,却无力塑造未来。帝国维系百年,便轰然倒塌。直至今日,蒙古人的地盘与他们出征前大致吻合这块地盘也是由部族共识凝聚起来的。
“用伟力镇压一切反对,自然不困难。但这就像一根弹簧。你死死压着它,很久之后,它会失去弹性。丧失应对其他风险与挑战的可能。这不是聪明人做的事情。”
“你感觉混乱,是因为困惑。”
“困惑,是因为看的不够清晰。”
“恰好,接下来要去的一个地方,可以很好的锻炼你这方面的能力。”说到这里,先生伸手一抓,郑清放在灰布袋里银色怀表便出现在先生手中。
先生低头看了一眼表壳上的指针:“唔,十一点五十九分四十秒还有二十秒的时间。接下来,我们会到一个奇妙的世界逛一逛。我希望你不会被虚假与幻觉所迷惑。”
说着,他带郑清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前。
凉亭外,白色雾气翻滚愈发激烈。
伴随着秒针滴滴答答走向终点,安静的落地镜镜面慢慢浮起一层黯淡的银光。郑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穿着红色院袍,亮色红润,头顶的呆毛精神抖擞。
原本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镜子里的倒影咧开嘴,露出满嘴尖牙。
男巫被唬了一跳,险些跌倒在地上。没有人看见自己满嘴尖牙,嘴角淌血之后,还能保持一脸镇定若无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