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柴房,关了三个警察。
两男一女,半天也不说话。
他们背靠背,心里却怎么都不是个滋味儿。
论年纪,尚武最大。
论学历,沈咪咪最高。
可论职位,李爱火压他们一级。
谁的心里,都有自已想说的道理。
“咳咳......”
尚武扭动了一下身体,作为队里的老人,当了这么多年刑警的老油条,他还是有义务,要教导一下这两位年轻人。
“以后有危险,别一个劲儿地想着往前冲。”
“没人要抢你们的功劳。”
“多留点儿机会给我这个老年人......”
“我还想往上升呢。”
尚武的话,看似带着一丝怨气,其实是出于对李爱火跟沈咪咪的关心。
他是人质,一个把命交给歹徒的人质。
是最危险,一不小心就没命了的人质。
李爱火冷哼浅笑。
“尚武你闭嘴,你跟我不一样,你有女儿呢。”
“我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死不足惜!”
沈咪咪听后,却不乐意了。
“李队,你才闭嘴!”
“你总是一副要去英勇就义的样子,英雄了不起吗?”
“这事儿,是我们家捅出来的篓子,理应当让我去面对。”
尚武不由得白了一眼沈咪咪。
他了解沈咪咪的家庭情况。
知道他的父母多么爱这个女儿。
“沈咪咪,你闭嘴!”
“你妈妈要是知道你来当人质,一定不会同意你当警察。”
“你说你,好好的文职不当,非要来前线,我要是你爹,我也恨不得把你关起来,叛逆的女子......”
沈咪咪用自已的小拳头,狠狠地捶打了一下尚武的肩头。
气鼓鼓地瞪着他。
“哼!你要是敢告诉我妈,我......就跟你绝交!”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三人之间,突然没了隔阂,说话也通畅了许多。
表面上磕磕绊绊,互相拆台,心里却彼此担心,相互照顾。
李爱火低头微笑。
他的心里很幸福。
幸福,在这正确的道路上,行走的人越来越多。
“沈咪咪......我......”
李爱火侧头看向沈咪咪,心里好像有话要说。
然而沈咪咪却拿出了手机,打开了相机,打开了广角,高兴地举了起来。
手机镜头将三人灰头土脸的模样,全部框了进去。
这是一个最狼狈的合照。
三个警察,被关在了扑满了灰尘的柴房里,但是沈咪咪却很高兴,她要把这一幸福时刻,永远保存,就像制作标本那样。
咔嚓——
强烈的闪光灯过后,照得李爱火睁不开眼睛。
他猛地低下了头,躲闪着沈咪咪手机上强烈的光照,可是那道光,又好像是从沈咪咪本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无比耀眼着,照射出了他心中最丑恶的一面,以至于他抬不起头。
“什么?你要说什么?”
沈咪咪收起了手机,回过头来好奇地看向李爱火。
李爱火揉着双眼,心里由衷地笑了笑。
“没......”
“没什么......”
一旁的尚武,却看出了李爱火的心思,此刻他多么希望自已不在这一对年轻男女中间,当一盏电灯泡。
但李爱火这小子,情商着实低下,需要自已给他打个助攻。
于是尚武就扯着嗓子,将李爱火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李队想说,咪咪,你还是回刑警队吧,我们欢迎你!”
“对不对,李队?”
李爱火听后,心头也一惊。
他吃惊地看着尚武,这个平时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儿,竟然也学会了沈咪咪的读心术?
沈咪咪低头害羞起来,她喜欢现在这种感觉。
待在李爱火身边,让她对未来的人生不再迷茫。
人活着......总得为了点什么。
有高级的追求,人格也愈发伟大。
“我愿意!”
沈咪咪轻声喃语......
害羞得,就像结婚时,被新郎掀开头纱的新娘,被新郎追问愿不愿意嫁给他。
但这个时候,李爱火却不自信了。
他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狭窄,阴暗,肮脏。
“做刑警,说白了,就是要降低对人性的底线。”
“我见过好多好多罪犯......”
“有些的确是坏人,但有些的确是好人......”
“我怕你.....受不了......”
李爱火不确定。
不确定,一个拥有如此出身的姑娘,能够坚守信念,接触人性最顽固的恶念。
她本应该可以享受平凡,享受自由,享受幸福。
至少不应该,被暴动的村民,关进阴暗的柴房里。
而且还有被殴打的危险。
“李队,我敬佩你,真的。”
“你让我亲自抓捕我舅舅的时候,我还在犹豫......”
“现在回想过来,如果是您,您遇到自已的舅舅犯罪,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拷走他。”
“现实里的难题,书上没有答案,但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想跟着您学习更多......更多......”
沈咪咪的回答很真挚,她的觉悟,不在李爱火之下,那种感觉,就如同两团冰天雪地里孤独的火焰,靠拢在了一起,最后聚拢成为了火炬。
拥有相同特征的人,总是会被彼此吸引。
尚武坐在一旁,看着这对小年轻,心里乐了。
中国的男女关系,总是如此地隐晦,如此地纠结,扭扭捏捏。
如果是他,他会毫不犹豫地跟沈咪咪抱在一起,然后升华升华感情。
世间难得几回情?
唯有相思不可医。
哐当——
柴房的门,被人猛烈踹开。
一束火热的光照射了进来。
准确地说,是一团火,一个举着火把的人,拄着拐杖凑近。
“你果真是沈复的侄女。”
“我们刚刚跟他取得了联系。”
“他让我们算出拆迁款,要赔多少钱。”
说话的是,村里的带头人,同时也是一个瘸腿老大爷,许炼钢。
许炼钢的脸上,没有了不耐烦,也没有了愤怒,反而对眼前的三个青年,更加客气,更加和谐了。
因为要有钱了。
可是李爱火,却只是用一种看待悲剧的眼神看着这位大爷。
他知道,如果此时,自已用烦琐的法律条文去跟许炼钢解释,他这样做是错误的,是触犯法律的。
那么他一定会暴跳如雷,甚至是会用手中的拐杖抽打自已。
他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自已和村民们的愤怒,换来的是一副镣铐。
他们才是弱势群体,他们才是受害者。
该坐牢的是沈复。
是那些占了地,不赔钱的地产开发商。
法律束缚的,应该是他们。
“我们村,一共一百一十户,平均每人的赔偿款是100万,杂七杂八的我就不算了,沈复要赔我们的钱,一共是1.1亿......”
许炼钢带着期待的眼神,望着沈咪咪。
觉得这件事儿,她一个女娃娃能做主。
她只要向舅舅开一开金口,就能要来一个多亿的拆迁款。
“我们集体,将各户的银行卡统计上来,你让你的舅舅打钱,钱到户,账平了,人下山。”
“我们的仇,一笔勾销。”
许炼钢一摆手,他的计划,很粗糙,带着浓烈的幻想色彩。
可是他忘了,眼前这三个被他绑架的人,身上穿着警服。
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国安大学刑侦科对《刑法》倒背如流的天才女警察。
“许前辈......”
李爱火突然之间,有些同情地看着许炼钢。
“何必呢?”
他发出了心里由衷的疑问。
“何必如此呢?”
“这事儿,我们可以谈,可以在警局里去谈,甚至可以去沈复的公司里去谈,但何必在这里谈呢?”
李爱火说着有些心疼。
他理解,这些村民,也只是想拿回属于自已本该有的东西。
许炼钢有些听不懂李爱火的话语:“到哪儿谈不是一样吗?”
“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李爱火却摇了摇头:“不!不一样!”
“性质不一样!”
“性质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