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轧钢厂的干部!”
“不是他董文学的家臣!”
“我不需要给他效忠,更不用给他尽义!”
“凭什么?!”
杨宗芳瞪着眼睛拍桌子喊道:“凭什么他犯了错,我们就得给他兜着!他是谁啊!”
“你跟我喊啊?”
李学武见杨宗芳敢大声跟自己说话,微微眯着眼睛点了面前的桌子道:“委屈你了是吧!”
“我不服!”
杨宗芳见李学武态度阴沉下来,语气也不由得降低了几个音度。
嘴里虽然说着不服,可他却也不敢再拍桌子大喊了。
李学武若是跟他发火,他还能有点儿底气回上几句。
可若是这种阴沉的表情,他瞅着就胆寒。
“不服什么?”
李学武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了嘴上,看着杨宗芳再次问了一句:“我问你呢,你不服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拿了打火机给烟点着了。
使劲儿抽了一口后,这才抬起眼皮问道:“不服我?还是不服轧钢厂?”
“你们混大了,还没干出什么成绩呢,现在轧钢厂就管不了你们了是吧?!”
“不服你也找一个服务员?年轻漂亮的?”
“我看你们炼钢厂招待所不用叫这个名字了,改怡红院吧”。
杨宗芳看着他满脸不屑的表情,尤其是随手弹点烟灰的霸气动作,知道这人霸道的很。
可这无差别攻击,尤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让他嘴里的话说不出来。
单论炼钢厂,他是他,董文学是董文学,他可以瞧不起董文学的做法。
但在李学武的角度,在轧钢厂的角度,他和董文学就都是炼钢厂的人了。
李学武对炼钢厂表达不满,说他们招待所是怡红院,这一巴掌连带着他的脸都打了。
什么意思?
就是你们班子出了问题,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好饼。
想要天雷啊?
那到时候劈下来你们都别想跑!
“炼钢厂稳定下来了,你们的心思就都活了,是吧?”
“眼瞅着要出成绩了,就得窝里斗了,是吧?”
“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是吧?”
“不是”
杨宗芳看着李学武认真地说道:“我一心为公,一心为组织,我……”
“得了~”
李学武抬起夹着香烟的手摆了摆,脸上一副我都懂的表情道说:“你跟我说一心为公,那就是要表功了!”
“不用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你想干啥直说”
“或者你要干啥,整明白儿的~”
李学武抽着烟,微微点头,示意杨宗芳可以提意见。
杨宗芳这会儿却是不说话了,他想干的和想要的能说吗?
可他不说李学武就要说了:“表功是吧?”
“说,从头开始说!”
李学武点了点桌子上自己的笔记本道:“你要说啥我都给你记下来,回头到厂里谠委会上我一条一条的给你念”。
“是抢占先机,还是稳定局面?”
“是开拓进取,还是技术革新?”
“是一言兴邦,还是开创大局?”
“要不要说炼钢厂有今天的局面都是你杨副厂长一手策划并实施的?”
杨宗芳抿着嘴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这些事都是面前这人干的。
论抢占先机,当初炼钢厂出现问题,管理班子整体塌方,是李学武主动提出让董文学和他落户钢城的。
两方联手,一举占据了炼钢厂这处最大的正治资源,而他更是有机会从正科一跃成为了副处。
论稳定局面,李学武把保卫处最能打,也是最信任的干将送到了这边。
同时加大了对炼钢厂保卫处的增援和扶持,无条件的支持他的工作,快速扫清了旧势力残余。
论开拓进取、论技术革新、论开创大局、论一言兴邦,他在李学武面前哪里敢说什么贡献,什么功劳。
炼钢厂的变革是李学武的建议,方案是李学武的指导,技术是李学武的支持。
就连现在的新建工厂都是保卫处拆家送过来的,就更不用提当初跑项目审批时是李学武一手带着人做出来的事了。
是的,董文学是炼钢厂的书记兼厂长,可大家都知道,炼钢厂的宏伟蓝图是谁画就的。
更是知道谁出谋划策,帮助扶持走到今天的。
论功劳,谁敢跟面前这个人论?
“那就是要当厂长?”
李学武见他不说话,抽了一口烟,继续问道:“你觉得他德不配位,你应该勇担重任?”
他就这么看着对面坐着的杨宗芳,眼里全是质疑。
“你跟我说一心为公,一心为了组织,我看不是这样的”
李学武微微摇了摇头,抬手点着杨宗芳说道:“你那是一心为公嘛?你就是眼馋他的位子!”
“你要进步,这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
李学武就这么看着对方,直言不讳地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自己也好好想想,你够资格嘛!”
“先不说你有没有成绩,也不说你的资历,我就说你的工作态度问题”
李学武抬手轻轻拍了拍桌面,道:“你觉得轧钢厂谠委会会让一个搞争斗的干部上位吗?”
“笑谈!”
“我明确告诉你,他就算是不当这个厂长了,你也当不上!”
“而且你们炼钢厂班子成员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挪位置!”
“这话是我说的,你信不信?!”
李学武指着杨宗芳这么问着,对方是哑口无言,皱着眉头坐在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想当厂长,屁!”
李学武不满地将手里的烟头按灭在了烟灰缸里。
“你们要干什么?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们这么做的,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敢说出来嘛!”
“我看你是利欲熏心了!聪明过头了吧!”
“现在是什么形势?现在是人心思定,全厂上下搞生产,谋发展的大好时机”
“你跳出来要干啥?!”
“你是对轧钢厂不满还是对李主任不满?”
“或者说你和你背后的人要跟全厂上下两万名职工对着干!”
“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会影响到大局,影响到炼钢厂的发展,影响到全厂职工的利益和组织的得失?”
“你糊涂啊你”
李学武点着杨宗芳骂道:“把你放在这个位置上的不是某个人,是轧钢厂整体班子的意志和信任”。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刚才跟我说过的话,你是轧钢厂的干部嘛?!”
“心怀组织,心怀职工的干部就是这么做事的?”
“荒谬!”
李学武批评的话语很尖锐,直刺杨宗芳的内心,他坐在这终于有了如坐针毡的感觉。
这一句句话语,把他的伪装和自欺欺人都扒了个干净,让他内心的谋算和计划暴露了出来,只能是无言以对。
“不要跟组织耍小聪明”
李学武鼻孔里出了一口气,态度也缓和了下来,手指点着桌面,对着杨宗芳说道:“你觉得我们都是小人,就你是君子?”
“你觉得我们尸位素餐,就你一个人勇于担当?”
“我们不知道他有问题吗?我们不知道怎么处理吗?”
“还用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
“你懂不懂什么叫大局啊?”
李学武皱眉看着他说道:“大局就是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我再问你”
李学武语气严厉地对着杨宗芳问道:“你追究这件事,到底有没有确凿的证据?”
“你又是什么时间知道这个问题的,为什么当时不汇报,而是在这个时间,这个形势下汇报?”
“你扪心自问,敢对着组织说一心为公,毫无私心吗?”
“你不敢!”
李学武盯着他说道:“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我都不敢说一心为公,你凭什么说敢”。
“你知道薛书记在问我意见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吗?”
“我是汗流浃背,如临深渊啊”
“我怕的是什么?”
“是我老师犯错误我丢脸吗?是他下来了我丢人吗?”
“都不是,是当前的大好形势要毁于一旦啊!”
“你不知道我为了炼钢厂的今天付出了什么吗?”
“你不知道我为了稳定轧钢厂的形势变化付出了多少努力吗?”
“谁给你的胆子要来砸这个盘子的,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行为?”
李学武挺直了身子,看着杨宗芳说道:“他的问题要说,你的问题也要讲”。
“一个班子的成员,最初发现问题的时候不查不说,你现在说什么都是错误的”
“你要是有别的心思,那咱们另算,但我还是那句话,你要不想干就滚蛋”。
“你要说我偏心,说我有私心,都可以”
李学武敲了敲桌子,道:“我现在问你,你对组织的处理有没有意见?”
“没有”
杨宗芳嘴角动了动,开口说道:“我没有意见”。
“那好”
李学武点头道:“我代表组织对你的所作所为进行批评,要求你端正态度,认真工作,明白吗?”
“明白”
……
——
“书记”
沙器之敲了敲会议室的门,对着站在窗口的领导提醒道:“王淑敏同志到了”。
“嗯”
李学武转回身,看向了门口,沙器之身边站着的正是上次见过的服务员。
“来,进来坐”
“请进吧”
沙器之抬手示意了王淑敏过去坐,随后在领导的示意下去茶柜上倒了一杯热水端到了对方身前。
等秘书关门离开后,李学武这才打量了对面坐着的女同志。
长发换成了齐耳短发,眉梢的灵动换成了低眉垂首,脸上的生动和机灵也变成了沉稳忐忑。
“今天叫你过来,我是代表组织跟你了解一些情况的”
李学武将面前的笔记本打开,从里面拿出十几封信件摆在了面前。
“厂纪监处收到了你的来信,薛书记很重视,知道我要来钢城出差,特意叮嘱我跟你谈一谈”。
王淑敏坐在对面,低着头不敢看李学武,更不敢看桌子上摆着的那些信件。
李学武看着她这个样子,缓缓地点点头,道:“不要有压力,也不要有心理负担,只是做个了解”。
“李书记,我……”
王淑敏抬起头看向李学武,开口道:“我错了,我不举报了行不行?”
“我收回这些信件,我不想再……”
“听我说”
李学武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她不要激动。
“你有权利维护自己的利益,更有权利在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情况下给我们写信”。
“这是很正常的组织程序”
李学武示意了眼前的信件,道:“我们只要收到信件,就会按照程序对该事件进行调查取证,并且进行组织谈话”。
“包括跟你,跟当事人,都一样,我们不会针对谁,更不会压制谁,我们只对事实说话”
王淑敏抿着嘴角重新低下了头,她不敢直面李学武,更不敢直面对方说的这些话。
李学武认真地看了看笔记本上从对方举报信件上总结出的几点问题。
“首先我要跟你确定一下,你的举报信内容是否属实”
“这是关键一点”
“其次,我想知道董文学同志是否利用职务便利,帮你获取了私利”
“再有,我想知道,你同董文学同志除了工作关系外,是否有私人关系”
“最后,你是否受他人指使,针对董文学同志进行了举报,并且在举报后又否定了这一行为”。
“没有!”
见李学武这么问,王淑敏抬起头,看着李学武说道:“没人指使我,是我自己,是我利用服务的机会,想要威胁他的”。
“嗯,继续”
李学武点了点头,没在意她从最后一点开始回答,拿起钢笔在本子上记录了起来。
王淑敏看了看李学武,见他是认真的,这才缓缓地垂下了头。
“我没想过要这样的”
她声音里带了哭音,道:“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怎么了,人家给我钱,我就觉得是好的,就觉得帮忙办事对他来说很简单”。
“你收钱了?”
“没”
王淑敏摇了摇头,道:“他说这种事不能办,也不让我收这个钱,我就都退回去了”。
“我当时是很委屈的,我这都是为了啥,一没有面子,二没有实际的……”
她说着说着就抬起了头,看着李学武说道:“您不用记,我承认以前利用他服务员的身份收过钱,但我不承认跟他有过关系”。
李学武看了看她,将自己手里的钢笔拧上了,表示不记了。
“您若是追究我举报的行为,我都认了”
王淑敏抹了一把眼泪,道:“都是我咎由自取,自找没趣”。
“这个要给你解释一下”
李学武点了点头,道:“薛书记关心你的问题是因为这个事情涉及到了董文学同志”。
“而我,作为纪监副书记来找你谈话也是代表了对你的重视”
“至于说举报信”
李学武点了点面前的信件道:“这只是一种监督手段和形式,只要你不是利用这些来获取私利,造成恶劣影响,就不涉及到什么处分和处理”。
“所以我刚才也给你说了,不要有什么压力和负担,我今天就是来听你说说具体情况的”。
“好”
王淑敏点头道:“我保证他没有帮我做过什么事,我也没有从他的帮助中获取什么私利”。
李学武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这一问题的结果,请她继续说。
“还有,没人指使我,是我一时冲动,醒悟过来后想要收回这些举报信,却不知道怎么收回了”
王淑敏擦了擦眼泪,道:“我承认对他的爱慕和感情,可我现在知道这是错误的”。
“我愿意承担责任和改正错误,不想给他造成麻烦和压力”
“更不想……”
她想了想,这才继续说道:“更不想被别人利用,将这件事复杂化了”。
“是有人来找过我的,可我没答应”
王淑敏看着李学武,解释道:“我们之间是个人关系,跟工作没关系的,我更不想害他,真的”。
“嗯,我知道了”
李学武点了点头,他问的问题很有条理,可王淑敏的回答却是有些激动和混乱的。
但这只是她情绪波动所带来的,并不妨碍李学武确定她的想法和状态。
“关于你同董文学同志之间的个人关系,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了”
王淑敏摇了摇低着的头,嘶哑着声音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想再说了,也不想这件事再影响到我,也影响到他”。
“好,我知道了”
李学武合上了面前的笔记本,道:“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如果组织上有其他问题,到时候再找你了解”。
看着王淑敏抬起头,李学武叹了一口气,说道:“能放下才是最好的解脱,也是人生中最难得的大智慧”。
王淑敏看着李学武开口道谢:“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不是麻烦,是工作”
李学武示意了眼前的信件,道:“你有什么意见和建议都可以给我们写信,我们一定会按照工作程序进行调查和处理”。
“结果可能跟你的预期不一样,但我们坚决捍卫和维护你说话的权利”。
“谢谢您”
王淑敏指了指桌上的信件问道:“我能拿回去吗?”
“可以”
李学武点了点头,将面前的信件推给了对方。
王淑敏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后拿起桌上的信件,站起身给李学武鞠了一躬,这才转身离去。
李学武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再说什么。
形势会助长一个人的野心,权利也会。
当一个人骤然获得了一种凌驾于原本生活的,或者自身无法控制的资源,那么他就会变得偏激又迷茫。
如果这种资源跟男女之间的关系混合在了一起,那就是一种灾难。
对彼此都是,包括牵扯其中的人。
李学武不是圣人君子,也不是柳下惠,他绝对不敢说自己能斩断情根,不受任何私欲影响,做事全是公允的。
他是人,活生生的人,有七情六欲,吃五谷杂粮的那种,不是办公机器。
李学武只能说自己在做事的过程中,能充分地考虑到整体影响,有冷静的头脑和睿智的思考。
至于说做了什么事,事情做到哪一步,他都确定自己的选择是正
确的,且不后悔。
人生一世,哪有事事都给你时间去思考和判断形势对错的,又哪里有绝对的公平和公正的。
你只能要求自己别对不起内心,对不起过往。
所以说,人活着是很艰难的。
——
可能是下午的谈话有些沉重。
或者是李怀德和李学武的到来给炼钢厂班子带来了压力。
晚间的接风宴上,众人都比较克制,酒杯端起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还是最后李怀德跟李学武说了一句“早说过组织谈话最好放在最后一天的”笑话,众人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
李学武在酒桌上话不是很多,陪着领导出来,用不着他表现。
至于班子成员给他敬酒,他也是来者不拒,杯杯见底。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轧钢厂的风云都散了,这些人心中的忐忑他都清楚是咋回事。
没必要。
他没必要板着脸,依着纪监的身份吓唬人。
这些人也没必要担心两人是来挑刺的,真要是动炼钢厂的班子,他们也不会直接来了。
但是压力还要给到的,李怀德故意这么说,就是对炼钢厂班子成员在这一阶段的表现表达了不满的。
你们以前站在哪一边我不管,但是现在都得好好干生产。
我不想逼着你们表态站队,但总得有个踏实做事的态度。
不做事,还找事,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当前的生产环境是很艰难的,技术变革和发展止步不前,轧钢厂需要机遇和提升,李怀德比所有人都心焦。
今年轧钢厂能不能进步,他能不能进步,就全看炼钢厂出成绩了。
就像李学武所说的那样,轧钢厂稳定发展,炼钢厂大步向前,他就真敢跟上面要个集团公司出来。
到时候他前面的路可就又宽又直了。
不仅仅是他自己,轧钢厂这一厂的干部都会受惠。
且看一七厂的领导都直接往哪升,身上都兼着什么重担,就知道李怀德对发展有多么的渴望了。
在轧钢厂内部,可以通过手段和谋划,以及管委会来获得掌控的权利局面。
但对外,他想要有所进步和展示,就得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来。
你光说自己会争,会抢,会斗,这不行。
李学武对杨宗芳说的那句话不是忽悠他的,确确实实如此。
组织上再怎么搞活动,也绝对不会让一个只会争斗的人当一把手的。
这是规则,也是铁律。
炼钢厂班子成员有一个算一个,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就没傻子了。
可干的事却是糊涂着,李怀德此行就是要让他们看清形势,站对位置,别惹他出手。
真以为他带着李学武这个纪监副书记、保卫处书记、副处长出来是喜欢李学武的能说会道拉家常啊?
他是在告诉这些人,你不服,我就让李学武打你!
这顿饭炼钢厂班子成员吃的是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可面对李怀德的话,他们又不得不做出团结一致,欣欣向荣的场面。
饭后这些人送了李怀德和李学武上楼梯,便各自散去了。
李怀德对董文学的态度还好,说了几句家常话,关心了一下韩殊的情况。
话里话外提点董文学,干工作重要,照顾家庭也一样重要。
董文学听着李怀德劝他常回家看看的话,嘴里苦涩莫名。
他从未想过,因为一己之欲让事情变得这么难堪,让自己在领导和学生的面前这么的没脸。
等到了三楼,李学武陪着董文学送了李怀德进屋,这才跟着对方进了他的房间。
一个鹅蛋脸服务员动作麻利地走进来给两人泡了茶,又分别给两人烫了热毛巾,这才离去。
董文学看到了李学武望向服务员的眼神,苦笑着介绍道:“是老家的亲戚”。
“怪不得呢”
李学武点点头,道:“挺好的,师母来的少,孩子也大了,你这边又需要人照顾,是得找个合适的人”。
“唉~”
董文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是我对不起小殊,对不起孩子,更是给你添了麻烦”。
许是晚上的酒喝了不少,又或许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人,董文学的话说了很多。
李学武坐在沙发上一直默默地听着,老师现在需要的不是人生指导,更不是可怜和安慰。
他只是需要一个可以敞开心扉说出心里话的人。
李学武知道自己对于老师是可以信任的,也是唯一一个不会针对他这一点进行嘲讽和利用他的人。
董文学是在倾述中反思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表达了后悔的意思。
李学武倒是没在意这个,真若是有这份决心和毅力,又何必从老家弄来个亲戚摆着这给人看。
这件事要搁李学武身上,那就是堂堂正正的说自己做都做了,要杀要剐随便。
第一要明确自己家里红旗不倒的决心,甭管外面有多少彩旗的态度。
第二要明确自己要做成什么事的毅力,要么你把我关家里别出来,要么我干啥你别管。
第三就是要勇于承认这种行为是可耻的,是错误的,是低级趣味的。
但是,承认错误,认识错误,改正错误,并不是要求自己以后不犯这个错误了。
大不了以后出了事再改嘛,改了再犯,犯了再改,千锤百炼。
你一边纵容着自己不能说的私欲,一边又悔恨自己的作为,这就有点没意思了。
要不李云龙怎么老说知识分子就是矫情呢,还真就是这么个道理。
说是老家亲戚的服务员在两人谈话期间进来过两次,跟第一次一样,都是不敲门的。
一句话也不多说,板着个脸,比庙里的菩萨还严肃,看得李学武都有些于心不忍。
韩老师还是太狠了,这一次从根上就断了老师的邪念,不拿出本佛经参悟人生都有点屈才了。
不过想来也是,韩老师又不是没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不中用啊。
现在就别怪人家心狠了,想要继续过日子,就得守身如玉。
这也给李学武提了个醒,做了个示范:兔子不吃窝边草,要吃也不挑没主儿的草。
服务员给董文学再送了一条热毛巾过来,他擦了擦眼泪,算是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跟你说说心里话,我这心里呀就松快多了”
董文学用热毛巾捂着脸,缓解着自己的情伤。
可能韩老师对他的伤害很大,亦或者是王淑敏翻脸不认人对他的伤害更大。
他还是有些过于在意自己的颜面了,不然也不能当着李学武的面落下泪来。
本以为是佳人爱才子,这才有了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故事。
可谁想到,人家只是爱他身上的光环罢了,才子无财也无情啊。
摊上这么一个还相信爱情的老师,李学武能有啥法?
总不能对他说“我相信你妈卖麻花的爱情!”吧?!
“要回京嘛?”
李学武迭着腿坐在沙发上,语气很平和,没带什么色彩。
这还是他进屋寒暄过后第一次开口说话:“津门那边搞了个贸易项目,李主任说让我负责”。
“不去,哪都不去”
董文学缓缓地坐直了身子,从脸上摘下了白毛巾,语气逐渐坚定地说道:“我已经放弃过一次了,还要再放弃一次?”
李学武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还行,他还知道自己姓啥,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啥。
他更知道自己的才华在事业面前一文不值,人家对他的恭敬来源于啥。
“我也是不建议您现在就走的”
李学武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人家都说从哪跌倒就从哪爬起来,更何况您还没被打趴下呢”。
“我有这个责任和义务”
董文学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李学武话里的意思。
“之于家庭,之于工作,之于关心我的人,我都有责任和义务好好在钢城做下去”。
“也不要太辛苦了”
李学武缓缓地点了点头,对方是前辈,是老师,很多话他都不方便多说。
“知道我来钢城出差,师母临行前还托我跟您叮嘱几句,注意天气凉了,加衣服,说东北的天气变的快,不要亏了身体”。
李学武打量了董文学一眼,道:“杨宗芳那边我已经谈过了,暂时不会有变动,他再敢炸刺,就先拿他开刀”。
“钢城的事业关系
到轧钢厂未来两年内的转型和升级,这是最为重要,也是最为李主任关注的重点工作”
“只要您把控好方向,掌握好局面,就没人能动得了现在的格局”
“您也不要有负担,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炼钢厂一定有大发展,谁都不能抹除您在发展中所做出的贡献”
李学武的话很霸道,也很直接有力,让进屋来倒茶的服务员都有些侧目。
她不知道来的这个年轻人是谁,但其身上彪悍的气息,以及霸道的语气,让她清楚地知道,这人不好惹。
尤其是在跟董文学谈话的态度上,好像是师生关系,却又是平等对待,很复杂。
不仅仅是服务员感受到了李学武情绪上的复杂变化,董文学自己也清楚,师生之间的感情已然不似从前。
李学武依旧对他很关心,也很尊重,但看向他的目光中还是不可避免的掺杂了其他东西,复杂化了。
董文学在面对李学武的时候有些自卑,李学武无奈地迁就着他的自卑,进而互相之间的信任也在减弱。
这是不可避免的,李学武能做的就这么多。
看着服务员给他铺床,李学武最后说了几句家常话,让他多回京城,也多让师母来钢城,便起身离开了。
送了李学武下楼,董文学再回来,看着茶几上李学武带给自己的酒和茶叶,心里老不是滋味。
服务员整理好床铺,走过来轻声问道:“二舅,这些东西怎么办?”
“收起来吧”
董文学有些无力地坐在了沙发上,摆了摆手道:“他不同,他送来的东西你收着就是了”。
“知道了”
服务员的话很谨慎,出来前家里叮嘱过,二舅妈也跟自己说过了,少说多做。
既然二舅都说能收着,那就收着是了。
只是她也很奇怪,平时一条烟都不收人家的,为啥二舅要对这个年轻人另眼相待。
到底有什么“不同”?——
“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周亚梅听见门口有车的声音,便起来查看,见是那个人来了,赶紧下了楼。
送李学武来的车已经离开了,他就跟回自己家一样,开了大门就往里走。
瞧见穿着睡衣迎接出来的女人,李学武微微一笑道:“晚上风凉,快进屋,着风就坏了”。
周亚梅抿着嘴角好好地打量了他一眼,这才先一步进了屋。
可还没等李学武把身后的门关上,她便扑进了李学武的怀里。
“你怎么才来啊~”
这跟刚才问的那句话不是一个意思?
李学武来不及思考了,微微一弯腰,抱着她便往客厅走。
“孩子睡了?”
“你说呢?”
周亚梅微嗔道:“都几点了~左等你也不来,右等你也不额……”
李学武把她放到了沙发上,微笑着说道:“我来了”。
……
可能是好几个月没见着的缘故,李学武觉得周亚梅有些不一样。
也可能是难忍相思之苦,周亚梅觉得李学武也有些不===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们都说不上来,只能是感觉。
别墅的客厅里没有亮着灯,晚上睡觉前已经拉好的白纱窗帘晃动着白月光,洒在客厅的地板上,落下几片光影。
有一些衣物凌乱地被扔在了地板上,显然衣服的主人很着急,没来得及整理好。
墙上的自鸣钟黄铜钟摆有节奏地摇摆着,发出咔咔的声响。
钟表指针对准整时整点,便响起一阵叮咚声,在寂静的夜色中脆耳异常。
当分针转过两圈,叮咚声也响过两次后,客厅小几上的台灯终于亮了。
“你先去,我给你拿衣服”
周亚梅弯腰将地上的衣服收拾了起来,一边催促着李学武去洗澡,一边去楼上给他拿衣服。
待两人从卫生间里出来,分针已经又走了一圈。
周亚梅倒了一杯温水,先是自己喝了,又给李学武倒了一杯端了过来。
“我还以为你不过来了,之栋吵着不睡觉要等你,强哄着他睡了”
“跟老师多说了一会儿”
李学武拿着干毛巾擦着头发,接过温水一口干了。
周亚梅接了他递过来的茶杯放好,又拿了他手上的干毛巾给他擦着头发。
“能待几天?”
“不知道”
李学武靠坐在了沙发上,仰着头看向周亚梅,问道:“怎么?有事?”
“没事~”
周亚梅的目光看着李学武的头发,细心地给他擦着,嘴里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语。
“三四天吧,还要去趟吉城”
李学武闭着眼睛,享受着她难得的温存。
听见李学武说只有三四天,周亚梅嘴角动了动,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再反应过来,又慌乱地快速擦了,掩饰着自己的内心。
李学武看了她一眼,无奈地说道:“这是脑袋,不是铁壶,用不着使劲擦”。
“呵~”
周亚梅听见他的话也知道自己下手重了,忍不住笑了出来。
低头看着他的脸,问道:“你怎么那么可恶呢?!”
“谁说不是呢~”
李学武扯了扯嘴角,眯着眼睛无奈地说道:“有的时候我也恨我自己,为啥长的这么迷人,这么招人喜欢”。
“唉~这该死的魅力,也让我很无奈~很苦恼~”
周亚梅撅了撅嘴,道:“你怎么不说你不要脸呢,有这么夸自己的嘛!”
她嘴里是这么说着,可站在沙发后面,俯身看着李学武的脸,却是怎么都看不够的。
几个月以来,她已经渐渐忘记了付海波的模样,或者说他早就离开了自己的生活。
而这个男人跟付海波一样的混蛋,几个月都见不着人,可她就是难以忘记。
这坏坏的表情,嘴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样子,让她无法自拔。
他自吹自擂倒不是乱说的,她想他,儿子付之栋也想他,经常念叨着啥时候叔叔来,啥时候去京城。
她也想李学武常来,她也想去京城找他,可现实是不允许的。
她只属于钢城,属于在钢城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