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诸葛钰悠然地倒了一杯酒,向纪宁天和妩青道了一句恭喜。该来的终究会来,前朝旧人兴风作浪的念头不会受一桩婚事左右。人一旦失势,便总想讨回来。
不过往好处想,若是满朝文武能对前朝旧人同仇敌忾,想来世家寒门之争暂时能消停几天,给他机会想清楚吏治改革的下一步该怎么走。
“方大人胸有丘壑,大局把握得当。莫公子细致入微,着眼细枝末节。”了缘大师叹道:“你二人配合得当,贫僧自愧不如。”
“大师以一敌二已很是难得。”方紫岚歉然道:“我和莫涵以多欺少,纵是胜了,也是胜之不武。”
“方大人的胜负心重了些。”了缘大师不置可否道:“战场之上,逐胜乃是常态。不过若是搁至平时,倒也不必过于求胜。人无常势,水无常形,八胜七败方为上局。”
方紫岚沉吟了片刻,才道:“多谢大师提点,我明白了。”
了缘大师淡淡一笑,“方大人是有慧根之人,一点就通,贫僧也没什么能说的了。”
“既然如此,那便不多打扰大师了。”方紫岚行了一礼,径自离开了。莫涵也是一礼,跟着她一并离开了。
了缘大师垂眸看了一眼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子,状似无意地随手落下一子,局势便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喃喃自语道:“引新子入局,这便是你的筹谋吗?只是这枚新子,当真尽在你的掌握吗?”
话音未尽,刚落下的棋子已被他换了位置。大片同色棋子中,一枚异色的棋子显得格外刺目。
他长舒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棋盘,变数太多了。只怕结果,未必能够如人所愿。
思及此,他转头望向门口,分明早已没有方紫岚和莫涵的身影,他仍望了许久。
直到守在门外的小沙弥走进来行了一礼,他才收回目光,“方大人和莫公子离寺了?”
“尚未。”小沙弥回道:“他们二位去往后山了。”
“后山……”了缘大师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又听小沙弥道:“汨罗的忠正世子此刻也在后山。”
慕容清?了缘大师眉头微皱,汨罗与大京不同,礼佛之人并不多。然而这位忠正世子却是意外的虔诚,初一十五总会来百叶寺进香……
汨罗,慕氏,忠正王慕容询……
诸多思绪涌上心头,了缘大师闭上了眼,竟觉得恍如隔世。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他睁开眼,隔着袍袖摸索着触到手臂上的那道疤,面上神色晦暗不明。
末了,他终是开口道:“忠正世子身份贵重,不能出差错。你跟去后山看看吧。”
小沙弥应声而去,然而他还未走到后山,便听到了方紫岚的声音,“几位皆是世家公子,行事却毫无世家风范。这般仗势欺人,传出去怕是有辱家门吧?”
“方大人,慕容清出言不逊在先,如何能算我们仗势欺人?”其中一位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附和,“是啊,在我大京的京畿重地,居然还如此嚣张,真当我大京无人了吗?”
坐在诸葛钰对面的卫昴浑若无觉地自斟自饮,一旁卫星儿凑了过来,“小叔,你怎么看?”
卫昴没有说话,连眼神都懒得多给一个。卫星儿自讨没趣,吐了吐舌头,转过身却对上了欧阳梓柔的目光,她便落落大方地端起酒盏,与欧阳梓柔遥遥相祝。
欧阳夫人看着这一幕,以袖掩面对欧阳梓柔道:“卫星儿是卫翼大人之女,这丫头不简单,你莫要和她走的太近了。”
欧阳梓柔敷衍了一句知道了,便见方紫岚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她想打个招呼,却见方紫岚心不在焉地倒了一盏茶,她赶忙收回了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上官敏点了点头,方紫岚轻笑道:“那就问问你自己,你的本心是什么?”
“护佑百姓。”上官敏脱口而出,方紫岚微微颔首,“大京的百姓是百姓,大漠蛮族的百姓也是百姓。”
阿宛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插话道:“说来说去,不还是两厢为难?”
“虽说蛮人与中原人是世仇,但以战止战,换来的多是鲜血和牺牲。”方紫岚长叹一口气,“战争,从来都是最末流的手段。”
闻言曹副将不由道:“老大这话,我听祁大人也说过。”
“祁家世代,求的便是北境安稳。守境戍疆的将士,所求又何尝不是如此?”方紫岚眼中神色复杂,“护佑百姓,并非只有杀伐征战这一条路。”
她顿了一顿,定定地看向上官敏,“你既然心中有此愿,那便要为两方百姓挣一条生路。不过你要想清楚,这条路或许是粉身碎骨万千唾骂,或许是战战兢兢一世无名,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温崖摇了摇头,“方大人,有你这样的师父,上官敏也算是倒了霉。你这番天下皆百姓的言论,传出去便要人人喊打了,更何况去为之做些什么?”
“所以我才让他想清楚啊。”方紫岚重新靠坐回去,面上仍挂着浅浅的笑,“年少之时,谁不曾以为自己如话本里的英雄一般无所不能,誓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待到年岁渐长,便觉得这世上束手束脚的龃龉不少,能庸庸碌碌安稳度日已是耗尽了一生的力气。”
温崖垂眸低声道:“难得听你说这般丧气的话。”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方紫岚侧头望着温崖,他的神情晦暗不明,“对,也不对。”
他说着似是回忆起了什么,柔和的面色下多了一抹悲凉,“有人确实做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以为是守住了本心,可到头来才发现,不过是一捧沙,握不住松不得,其实什么都没有了。”
“承蒙方大人看得起。”温崖敛了神色,微微一笑道:“那我便受下了。”
方紫岚紧紧握着手中茶盏,心道中秋宫宴算是过去了,但之后……
鬼门,或者说纪宁天,会放过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