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嗤——嗤——”
略显刺耳的摩擦声中,被水泡透了的磨刀石在略带锈迹的马刀上一遍遍的打磨着。
这把马刀和金属本子里的抗日大刀相比,仅仅只是刀身略微窄了一些,刀柄略微短了一些,厚度略微薄了一些,长度略微长了一些罢了。
和同时代常见的骑兵马刀相比,却又宽厚了许多。
几乎可以想象,纵马飞奔时的高速以及这把刀自身的重量,只要不脱手,即便它不是那么锋利,也足以劈砍开所有拦路的妖魔鬼怪。
甚至,同时代的其他骑兵马刀和这种厚背宽刃的马刀相撞,也大概率会折断。
如此种种优势之下,自然也有缺点,过大的重量会让这把刀的灵活性受到限制,而灵活性,必然要用其他条件去弥补,比如...更加惨烈的拼杀。
“吱呀”
虚掩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赵金玉和李随安先后走了进来。
“卫大哥,明天有个任务你要不要参加?”李随安直来直去的问道。
“参加”卫燃同样干脆的给出了回应。
“你就不问问是什么任务?”赵金玉说着,翻出几张信纸一个信封放在了窗边唯一的一张桌子上。
“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啥任务都一样。”仍在打磨马刀的卫燃无所谓的答道,“这是要干啥?帮你们写家书?”
“哪呀”
李随安笑着解释道,“金玉给特务连立的规矩,每人都要写一封遗书,万一没能活下来,总得给家里的信儿。”
“我就不用了,写了也不知....”
卫燃说道一半,却停下了磨刀动作,拿起旁边洗脸盆架上搭着的毛巾仔细擦了擦手说道,“还是写一封吧,我知道寄给谁了。”
“洗澡的时候没来得及问,当初那些信你都送出去了吗?”赵金玉一边帮着把桌子收拾出来一边问道。
“没”
卫燃摇摇头,“找了几家都没找见,后来一直跟着望川他们逃命呢。”
“那些信呢?”
赵金玉紧张的问道,他的眼神也下意识的看向了房间里多出来的那个牛皮鬼子背包,他同样已经认出来,那就是当年卫燃缴获之后一直在用的背包。
“自己看吧,都在那里面呢。”
卫燃借着衣兜的掩护取出了钢笔,稍作迟疑后在那信纸上写道,“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天助黄忠成功劳。”
仅仅只是写下了这一句,卫燃便盖上了笔帽将其对折起来。
“这就写完了?”刚刚从墙上取下马刀的李随安见状诧异的问道。
“写...”
卫燃却在即将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迟疑了一下,略作犹豫后,他却将已经对折的信纸用火柴点燃丢进了原本被青砖挡住的土炕灶膛里。
“算了,想了想也没什么可写的,所以算了吧。”
卫燃说完,直等到那张对折的信纸彻底燃尽,这才用砖重新挡住了灶膛。
原本,他是打算给叙情书寓的家人寄过去一封信能给他们带去希望的信的。
而他之所以又烧了那封信,却并非担心寄不到,反而在担心万一真的寄到了,会不会给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危险。
果然...这个时代...遍地都是绝望...
卫燃无声的叹了口气,接着却听赵金玉赞叹道,“这些照片拍的可真不错!”
闻言,卫燃暗暗给活祖宗比了个大拇指,刚刚他给那些信件里塞照片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
放在食盒里的那些照片,不但有游击第一队每个抗联战士的单人照,而且还有当时拍下的所有合影。而且那些合影洗出来的照片数量,足够合影里的每个人都分到一张还有富裕。
不仅如此,他甚至在这些照片里,找到了当年在滕县,给李随安和李鹤仙兄弟俩,以及李随安和他经营仓禀斋的父亲的合影。
“那些合影都洗了好几张呢”
卫燃跟着说道,“我给每个人的信里都塞了他们的单人照还有和他们有关的合影,另外多出来的那几张都是你的。
还有望川,那里面还有当初我给你还有你哥,以及你和你爹拍的照片呢。”
“真的?!”
李随安惊喜的问道,连忙放下刚刚拿起的马刀和磨刀石,胡乱擦了擦手凑到了炕沿的边儿上。
“这真是!”
李随安发出了一声惊呼,连忙把那些照片挑出来,激动的和赵金玉相互分享着和各自有关的照片以及回忆。
“别光你们俩聊”
卫燃趁着俩人不注意取出了金属本子里的英军水壶晃了晃,“我这儿还有酒呢,当初从胡老弟家里偷的酒,要不要喝点儿?”
“这你都有?!”
赵金玉立刻一拍大腿,立刻爬上土炕,从炕柜里翻出了仨陶瓷小酒碗,顺便还端出来一碟不知道哪来的炒花生米。
“一人就一杯,明天还有正事儿呢。”李随安拿着他和他父亲在仓禀斋的合影提醒道。
“快满上!”赵金玉催促道。
闻言,卫燃笑了笑,拧开水壶,给这仨小碗全都倒满了胡八指家里偷来的高粱酒。
“来来来!先喝一口!”
赵金玉迫不及待的端起小酒碗和卫燃以及李随安碰了碰,随后凑到嘴边抿了一口。
“呼——”
赵金玉呼了口气,“可算又喝到胡大哥的酒了!”
还没等放下酒碗的卫燃以及李随安说些什么,赵金玉却在往嘴里丢了几颗花生米之后又主动提议道,“卫大哥,这些信要不然交给我拿着?”
“怎么说?”卫燃笑着问道,同样捏起几颗花生米丢进了嘴里。
“咱们骑兵连二百来号人都留下了遗书”
赵金玉认真的说道,“咱们干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这东西放在这儿不安全,卫大哥要是还信的过我,不如把这些信交给我,等我姐派人把诗怡妹子的信送过来的时候,我让人把这些捎回去送到我姐那里。
到时候我再写封信回去,让我姐还有诗怡她家的商队帮着打听打听信上的
说到这里,赵金玉叹了口气,“我怕...我怕送晚了,真就找不着收信的人了。”
“那就麻烦你了”卫燃痛快的说道。
闻言,赵金玉立刻脸上一喜,连忙端起酒碗说道,“来!卫大哥,我敬你一杯!”
“只有这一杯,省着点喝。”李随安跟着端起酒杯的同时提醒道。
“等明天的买卖干完了,回来咱们继续喝!”
卫燃拍了拍身边的酒壶,“到时候全喝了它!来!干了!”
“干了!”
赵金玉和李随安齐声应了,端着酒杯和卫燃轻轻碰了碰,随后各自仰头喝的一干二净。
放下清空的酒碗,赵金玉也从炕柜里拽出来一个牛皮鬼子背包,将其打开之后,把卫燃包里的书信放进了他的包里。
“你姐她嫁到了山西什么地方?”卫燃好奇的问道。
“永和县”
赵金玉答道,“到了永和,只要你提黄河边的牛马羊贩子老马家,随便哪个都能带你找对了门儿。”
话音未落,他却从包里翻出一根儿小黄鱼丢到了卫燃的包里,“我刚刚看信里面的银元都还在呢,补你一根儿小黄鱼儿,可不能让卫大哥误会我贪信封里的袁大头。”
“寒碜谁呢”
卫燃没好气的摇摇头,捡起那根小黄鱼儿又丢回了赵金玉的包里,这东西他留着根本就没有用。
“把这些照片也带走吧”
李随安赶在赵金玉想说些什么之前,将卫燃当年给他和他的父亲以及三哥李鹤仙拍的照片装进一个信封里也丢进了他的包里。
“不留一张?”卫燃和赵金玉异口同声的问道。
“不用了”李随安笑了笑,“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呢。”
“也是”
赵金玉竟颇为认同的点点头,“继续一边系上背包一边做出了承诺,“你要是死了,我就等打跑了鬼子替你回一趟川蜀,替你们报丧。”
“你先活下来再说这个吧”
李随安摸出一包香烟,弹出三支分给了卫燃和赵金玉,“你要是死了,我也会替你去抗联里当差的。”
“你们俩就不能聊点儿都能活下来的?”
卫燃强撑着笑意问道,“或者给我说说,明天怎么个打法?”
“简单”
赵金玉将背包丢回炕柜里解释道,“天亮前出发,渡河之后咱们就守株待兔,瞅见鬼子就派小骑群打完了就跑,把它们往黄河边上引。”
“然后呢?”卫燃问道。
“只要它们跟着往这边跑就是盘子里的菜了”
李随安跟着说道,“咱们机枪会架在河岸,等他们一搂火,鬼子就得死伤一片,到时候它们就顾不得追咱们了,肯定下马就地构筑工事准备反击。”
“然...”
“然后咱们大部队,趁着它们下马的功夫直接冲阵,距离差不多的时候先用盒子炮搂火打一轮,离近了就换马刀砍,有个一两轮也就完了,容易的很。”
“卫大哥到时候可别慌”
李随安跟着提醒道,“到时候你哪怕只要能让你那匹马跟着大部队跑起来,单单撞也能撞死几个,只要别掉队就行。”
“放心吧”卫燃重新拿起马刀和磨刀石,认真且满是期待的做出了保证。
既然话题聊到了这里,同样也开始磨刀的赵金玉和李随安二人,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朝卫燃传授着骑马作战的各种技巧和注意事项,乃至鬼子骑兵的特点和软肋。
在这算是传授经验的闲聊中,三人也将马刀打磨的寒光闪闪格外的锋利。
同时,卫燃也注意到,此时无论赵金玉还是李随安,他们二人的马刀刀柄全都是木头柄缠红布条,没有一把像他在后世看到的那柄马刀一样,甚至,上面都没有刻字。
带着这样的疑问,卫燃在打磨好了马刀之后,又在李随安的带领下去领了些精饲料喂给那匹咬人的黑马,等再次回到西厢房,立刻借着叠加的酒劲儿躺在炕上进入梦乡。
等他和呼噜打的震天响的李随安以及赵金玉二人先后被拍门声叫醒的时候,纸糊的窗户外面天色都已经黑了。
“谁呀?”赵金玉最先问道。
“是我”
房门外,马连长的马夫白宇光说道,“金玉大哥,该出发了。”
闻言,卫燃三人立刻翻身下炕,异口同声的回应了一句“知道了”。
以最快的速度点燃三盏油灯,赵金玉一边用皮绳子把懒汉鞋绑在脚上一边说道,“卫大哥,等下拿上枪,带着马去打谷场集合,就是白天时候我带你洗马的那地方。”
“行!”
卫燃话音未落已经踩上马靴,一手拎上九龙带和马刀以及那支没有子弹的44式骑兵枪,另一只手拎着油灯第一个钻出了西厢房。
循着白天走过的路回到后院,已经穿上九龙带背上枪的卫燃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备鞍,直接翻身上马直奔打谷场。
等他赶到的时候,这打谷场上已经有差不多一两百号骑兵列阵等着了,无一例外,这些骑兵全都身背马枪,一手拿着马刀,另一只手还拎着一盏油灯。
除此之外,他还注意到,在队列的最前排的骑兵,腰间还额外多了九龙带以及盒子炮,甚至其中几个用的还是俩盒子炮,并且还有两个用的是手提花机关。
“卫燃,过来!”
马连长招呼了一声,卫燃也立刻催着脚下的黑马踱步走到了马连长的旁边。
“这是卫燃”
马连长把油灯举到了卫燃的脸旁边,“白天的时候你们肯定都见过他了,从今天起,他就是咱们特务连的人了,以后一起杀鬼子!”
“锵!锵!锵!”
人数足足两百上下的骑兵连队,所有的骑兵都以手中的马刀敲击马镫作为回应。
“出发!”
马连长话音未落,他的马夫白宇光便一骑当先,最先离开了这片打谷场。
几乎同时,其余人也相继吹熄了马灯,将其塞进了马褡裢。
“卫大哥,来这边。”
赵金玉招呼了卫燃一声,后者也立刻吹灭油灯催马靠了上去。
很快,这夜色之中就只剩下了最前面白宇光那匹马上挂着的马灯释放的些许亮光,以及并不是非常明显,但却格外密集的马蹄声。
也直到这个时候,卫燃才意识到,这支特务连的骑兵所骑乘的马,竟然是以“走马”的方式在前进的。
这所谓的走马,绝大部分并非马匹天生就会,而是后天训练而成。
这其中最着名的走马,莫过于后世那尊马踏飞燕里的马,那就是所谓的走马。
走马这种前进方式不但骑乘的人舒服不容易疲惫,而且相对“跑马”要安静一些。
卫燃是没想到,这支特务连竟然把他们的马全都训练成了走马。
他更没想到,自己屁股底下那匹咬人的黑马在傻呵呵的跟着跑了能有一两百米之后,竟然像个学马精似的,自己就“挂上差速锁”切换成了“走马模式”。
这下,这支骑兵马队也跟着安静了一些,周围包括马进韬和赵金玉等人在内的那些骑兵也暗暗称奇。
他们自己可是知道,为了让自己的坐骑练成这悄默声赶路的走马技术费了多少心思,他们更知道那匹本来都准备当种马卖了的大黑马是有多么难以驯服。
也正因如此,这支由蒙、藏、回、汉、以及撒拉、东乡、保安等各民族士兵组成的骑兵连,也在这短短几百米的距离内,默契的从心底真正接受了卫燃。
在密集却并不吵闹的马蹄声中,这支无声的骑兵连追随着最前面的那盏油灯。在愈发明亮的启明星下,披着最后一缕夜色和刚刚凝聚的露水,默不作声的结队横渡了水流缓慢的黄河。
“吁——”
沿着河岸没走多久,马进韬纵马从马队中跑到了最前面,拦住了已经刻意放慢速度的白宇光之后,吆喝着马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
马进韬勒马之后左右看了看吩咐道,“发信号吧!”
闻言,白宇光立刻从褡裢里掏出个手电筒打开,朝着他们来时的河对岸打出了一道闪烁不定的光信号。
片刻之后,对岸亮起了微弱的根本看不真切的亮光作为了回应。
等白宇光收好了手电筒,马连长开口说道,“望川兄,诸位,活着回来。”
“手枪队!和我走!”
李随安吆喝了一声,纵马跑了起来。
随着他的命令下来,赵金玉,以及这支连队里那四十多号额外配置了盒子炮以及有数的两只花机关的骑兵跟着冲了出去。
没有任何犹豫,卫燃也轻轻一抖缰绳,催促着屁股底下的咬人马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