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梢哨塔上,卫燃用望远镜看了眼火炮阵地被弗拉达和奥尔加搬走的两具尸体,随后看向了另外两座岛的方向。
刚刚那一轮轰炸似乎已经摧毁了其中一座岛的火炮阵地,他虽然因为林木的遮挡根本看不到其余两座防空阵地的具体情况,但却能看到蒸腾而起的烟团,隐约听到炮弹殉爆发出的巨大动静。
他更清楚的知道,当下一轮空袭来临,少了一座防空火炮的防御,他们将更难支撑。
“砰!”
恰在此时,身后的森林里又传来一声微弱的爆炸。
移动望远镜的镜头看过去,是瓦西里又成功引爆了一颗蝴蝶炸弹,在他的身旁,还跟着负责砍柴的老伊万和鲁斯兰。
就剩下这么多了,活下来的又能有几个呢
卫燃重新看了眼德国飞机经常飞来的西北方向,随后放下望远镜换成了枪式相机,对准了老伊万和鲁斯兰以及瓦西里扣了下扳机,又瞄准合力搬运尸体的弗拉达和奥尔加这对母女。
随后,他又瞄准了由焦尼娅带领的炮组,并且分别朝着他们拍了一张居高临下的照片。
就剩这么多人了,他的胶卷也所剩不多了。
“维克多!注意盯着西北方向!”
尤里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声提醒道,“怀炉还有哨子我放在树干上挂着的麻袋包里了。”
“谢谢!”
卫燃回应了一声,将相机斜挎在肩膀上,随后从挂在树干上的帆布包里摸出哨子挂在脖子上,又将属于自己的怀炉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它已经没有温度了,就像索尼娅的尸体一样。
“维克多,盯紧一点!”
焦尼娅也跟着大喊道,“我们准备给火炮换个阵地,在这期间全靠你了!”
“放心吧!”卫燃大喊着做出了回应。
在他的注视下,尤里把老伊万等人以及弗拉达母女都喊了过来,众人一起在距离现有的火炮阵地相隔约莫着百十米外的位置,重新用冰雪、松枝和冰凉的湖水垒砌着一座新的环形堡垒。
又一次朝着他们拍下一张照片,卫燃从金属本子里取出了视野更加清晰锐利,同时却也更加沉重的施耐德大号望远镜,用绳子将其绑在树杈上对准了西北方向的天空
在他的警戒中,天色渐渐变暗,百多米外新的火炮阵地也已经基本垒砌好了。
不仅如此,他们甚至在焦尼娅的带领下,又在和这两个阵地连线之后呈等边三角形的第三个点位额外垒砌了一个备用的火炮阵地。
在这样的忙碌中,奥尔加也汇报了一个让众人毫无准备的坏消息,尤莉亚死了,她终究没能从截肢手术活下来。
但这些活着的人,却只是默默的,在树顶上那个旁观者一次次扣动扳机拍下的照片里,简单的埋葬了每一个死了的人,便继续进行着分配给他们的工作。
眼瞅着夕阳即将被地平线挡住,尤里给卫燃送来了一饭盒足量管饱的鱼头汤以及一饭盒盖子的鱼肉冻。
等他下去的时候,焦尼娅等人已经把那门火炮给拽到了新的火炮阵地上。
但这并没有结束,焦尼娅接下来不但指挥大家在旧的火炮阵地附近点了一堆篝火,而且还让老伊万帮忙锯了一根笔直的白桦树搭在了旧的火炮阵地边缘,并且盖上了伪装网,只露出了一小节“炮管”。
“这能骗住他们吗?”奥尔加不由的问道。
“只要我们的火炮不开火,他们肯定会往这里攻击的。”
焦尼娅指了指前面那座位于小岛边缘几乎挨着湖面的新阵地说道,“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当他们开始攻击旧的阵地的时候,我们或许有机会打下来一架轰炸机。”
“试试吧”尤里无脑的支持着自己喜欢的姑娘。
“至少能减少些伤亡”
老伊万叹息道,“也不知道谢廖沙什么时候能回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交代死了这么多孩子。”
“这不怪你”
焦尼娅强打着精神说道,“大家快点填饱肚子,说不定”
“德国人的飞机又来了!”
卫燃却不得不吹响哨子,打断了树下众人进食的计划,“有四架飞机,不,三架了,刚刚有一架似乎中弹了。他们朝着我们飞过来了。”
“准备!”
焦尼娅立刻发出了命令,带着新组成的炮组成员冲向了湖岸边的阵地,这一次,他们用伪装布将火炮遮盖的严严实实,仅仅只在伪装布中间露出了一块用作瞄准的窗口。
随着距离的拉近时间的推移,飞机的轰鸣愈发清晰,奥尔加和鲁斯兰依照焦尼娅的计划用积雪盖灭了旧阵地附近的篝火,随后一溜烟的跑进了窝棚里躲着。
甚至就连卫燃,都收起了施耐德相机攥紧了绳子,随时做好了滑下去的准备。
在某一瞬间,那三架轰炸机开始了俯冲和尖啸。紧随其后,密集的子弹也砸在了刚刚熄灭了篝火的旧阵地周围,并且一路延伸向了森林深处。
几乎就在第一架拉起并且侧飞,第二架投弹,第三架开始俯冲的时候,焦尼娅指挥的防空火炮开火了!
“嗵!嗵!嗵!”
密集炮声的中,第二架飞机的尾翼被炸开的火炮笼罩,第三架更是被炮弹直接打穿了机舱!
“干得漂亮!”
卫燃不由的发出了一声完全被掩盖在爆炸声中的大喊。他的视线也追着唯一逃生的那架飞机,看着他飞往了冰上公路的方向。
在他的注视下,那架尾翼受损正在爬升的飞机很快被失速打着转砸在了远处的冰面上,而那架被直接打穿了机舱的飞机却像是屁事儿没有似的,拉着黑烟试图返航。
唯一一架没有受损的飞机则在爬升之后,开始朝着另一座岛上同样开始反击的防空火炮开始了新一轮的俯冲投弹。
与此同时,焦尼娅也指挥着防空火炮再一次开始了补射,朝着那架拉着黑烟的斯图卡开始了补射!
在密集的火炮声中,那架拉着黑烟的斯图卡却侥幸的逃离了火炮的打击范围。
“注意!另一架轰炸机回来了!东南方向!东南方向!”
卫燃声嘶力竭的大喊着,也眼睁睁的看着那架因为完成了投弹而愈发灵活的俯冲轰炸机,再一次开始用航空机枪朝着正在转动方向的防空火炮开始了扫射!
“快躲开!”
卫燃声嘶力竭的大喊着,他已经意识到,火炮阵地的众人已经来不及把炮口转过去并且瞄准这架飞机开火了!
他确定焦尼娅等人已经听到了他的提醒,但却没有一个人躲开,终于密集的子弹终究还是笼罩了火炮阵地,同样已经意识到来不及的尤里只来得及用力起身扑倒了站在旁边的焦尼娅,随后便和其余人一起被航空机枪密集的弹幕彻底笼罩!
“艹!”
卫燃抓住绳子哧溜一下滑了下去,玩了命的跑向了火炮阵地。
但很快,他却一个飞扑翻进了旧的火炮阵地,贴着掩体的边缘蜷缩着身体。
同一时间,那架刚刚才对焦尼娅等人进行俯冲扫射的斯图卡也完成了盘旋,并且紧随其后开始了第二轮扫射!
在航空机枪一次次肆意的舔地扫射中,就连卫燃刚刚站岗的哨塔都变成了满地的木板,那门火炮周围,更是得到了重点照顾。
终于,这架耗光了弹药的斯图卡大摇大摆的再次冲上了天空,飞往了来时的方向。
同一时间,卫燃也跳出了掩体,跌跌撞撞的在跑向了那门火炮。
离着老远,他便听到了焦尼娅声嘶力竭的哭嚎,听到她绝望的喊叫着一个又一个名字。
终于,他跑到了这座阵地的边缘,看到了几乎被拦腰打成了两截的伊戈尔,看到了胸腔几乎被打烂的萨沙,也看到了靠着掩体泣不成声的焦尼娅,以及被她抱在怀里,已经停止了呼吸的尤里,他的腰胯几乎被打断了。
看着那个满脸绝望的年轻姑娘,面无表情的卫燃举起了相机,站在破碎的冰雪掩体之上,将这一地的血腥,绝望的姑娘,以及那门防空火炮尽数记录在了银盐底片上。
他从未想过,他拍的一张合影里,会只有一个还活着的人。
“我爱他”
焦尼娅抬起头,祈求的看着站在掩体上的卫燃,“我爱尤里,从他第一次和我说的时候我就想同意了。维克多,求求你,救救他吧,我还没”
话未说完,焦尼娅却已经再次泣不成声,只是搂紧了怀里的尤里。
“他死了”
卫燃硬着心肠的说道,“我救不活他,谁都救不活他了。”
再次在尤里已经变得冰凉的嘴唇上亲了一下,泪流满面的焦尼娅在徒劳的试图抹干净脸上的泪水无果,反倒将尤里的血涂抹到了脸上之后,艰难的站起来,一边检查防空火炮一边说道,“那就那就帮我把他们都抬走吧。我需要新的炮手、二炮手、弹药手。”
她说这话的同时,似乎才哭过的奥尔加走了过来,老伊万和鲁斯兰也走了过来。
“让我来做尤里的工作吧”鲁斯兰说话间,已经抱起了萨沙残破的尸体。
“我和丽莎学习过怎样做弹药手,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呢。”奥尔加同样抹了抹眼泪说道。
“弗拉达工作的厨房被机枪扫中了,那个可怜的女人没能活下来,我们甚至没有来得及埋葬她。”
老伊万解释了一句,脱掉身上披着的毯子,将伊戈尔残破的尸体放上去,仔细的包裹好之后横抱起来,一边走一边说道,“让我来做伊戈尔的工作吧,我的眼睛看不清了,但我的脚还踩得动火力踏板。”
“瓦西里还活着吗”卫燃几乎小心翼翼的问道。
“活着”
老伊万答道,“他就躲在你的窝棚里。”
“尽快把他们埋起来吧”
声音嘶哑的焦尼娅拒绝了奥尔加的帮忙,执意独自艰难的背起了尤里的尸体,一边摇摇晃晃的走向了他们的墓地一边说道,“麻烦你帮我把弹药箱和工具箱子拿过来吧,我们的火炮方向机卡死了,我要在德国人的飞机来之前想办法修好它才行。”
“我会把你需要的东西都拿过来的”
卫燃应下了焦尼娅的请求,目送着他们或是背着,或是抱着他们各自的同伴和爱人,一步步的走向了那片绝望的墓地,可他能做的,却只有按下快门,记录下他们的背影。
收起相机,他拽着一个小爬犁走到了充当手术室的窝棚门口,从手术床小爬犁。
像是在逃避些什么似的将这些东西带回阵地,卫燃把那门火炮检查了一遍。
刚刚那架飞机的机枪扫射终究对它造成了破坏,这其中最严重的,便是打烂了这门防空火炮的方向机。
万幸,它的高低机还能用,试着推动防空炮转动,也并没有因为方向机受损卡死。
可再看看破损处,卫燃无力的摇摇头,转身走向了哨塔的方向。
正常来说,这样一门火炮是需要六个人伺候的,四个人本就已经是操作这门火炮的极限。
他现在只希望,无论如何也不要让瓦西里也参与到炮组的工作里来。
忧心忡忡的攀着枝杈爬上树梢,这里的木制小平台已经被航空机枪打的破破烂烂,他唯一能立足的,也就只有树顶的分叉以及残存的几块只比鞋子大了十几厘米的两块木板。
用绳子把自己的腰带绑在树干上,卫燃举起了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又一次看向了被残存的夕阳染红的西北方向。
万幸,这个方向暂时还没有飞机过来,但他却又清楚的知道,他们肯定还会来的。
转动身体看向林间墓地的方向,奥尔加正在独自埋葬她的妈妈弗拉达。
他还看到,鲁斯兰将瓦西里架在了脖子上,在那棵分叉的白桦树下站了起来,任由他将本该一周才放进去一次的书信,亲手塞进了那个用弹药箱制作的信箱里。
所以
即便瓦西里也做好了会死在这里的准备了吗?
卫燃在喃喃自语中让望远镜的镜头逃一样离开了林间的墓地,重新对准了西北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