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的时候。
亲友、经纪人和画廊方面都很紧张。
大家以为,是有劫匪盯上了布尔,把他给绑架了。
纽约警方如临大敌的抽掉了大量人手,派出了经验最丰富的警探走访目击证人,挨个察看四周公交系统以及营业店铺的监控摄像头。
连FBI都介入了调查这起可能的大案之中。
失踪的黄金72小时过去了,96小时过去了,5天过去了……经过了一周紧锣密鼓的调查,他们遗憾的告知家属,未发觉任何犯罪行为可能实施的痕迹。
不等愤怒的家属和心脏骤停的画廊方用唾沫淹没无能的警方,威胁要在媒体里怒斥“这像是做掉JFK一样的阴谋”的时候,一通遥远的中欧不知名小旅馆里打来的国际长途,让大家都哑了火。
长途电话里。
布尔细心解释了为什么抛下女友——“无聊结婚会让我的创作力枯竭。而且,实际上,我心里一直觉得你的臀线隆的太高了。”
温言安抚了想要劝说他冷静,在事情彻底闹大前回来的画廊老板——“他妈的滚蛋。我马上会在个人网页官方宣布和你们终止合作。我已经给你们赚到了足够足够多的钱,想以违约起诉我,随便。”
最后耐心讲解了自己对未来的人生规划——“伱们别想找到老子,永远。”
挂掉电话的5分31秒以后。
他的主页上更新了一则个人视频。
早在扎克伯格还在哈佛宿舍里当黑客攻击学校档案网络的年代,为了抢占和公众的宣传阵地,顶级画廊就已经为他们重要的大画家们,建立了个人网页与博客主页。
大概是由手持DVD拍摄的视频里。
亨特·布尔全身披着那种类似中世纪苦行隐士,或者美国南北战争时期3K党举着火把集会时那种宽大的粗布罩袍,神神叨叨的大谈特谈,他要去追求灵魂的高度升华和统一云云。
那也是迄今为止,他最后一个面向公众媒体的镜头。
自由的小鸟从此飞向中欧的山野之间。
一开始。
还有人分析布尔是不是偷偷嗑大麻,把脑袋嗑海了,等药劲下来清醒过来,就该回来了。
谁知。
一飞,就是整整十七年。
威廉记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家伙是何方神圣。
因为他恶补的只是过去几年仍然在媒体镜头前被反复曝光的重要艺术家的面孔。
竞争激烈,各种新消息一天到晚的轰炸文艺领域。
通常消失了三年,不少新接触这个领域的年轻人,就已经不知道你是谁了。
消失了十七年,就跟古人差不多了。
然而威廉依然能反应出这个名字。
因为“亨特·布尔”这个名字,就像是会场里那位正在受到全场瞩目的艺术家的缩影,带着相同的特质。
并非废话。
明明算算年纪,对方二十年前曾经是史上最年轻的威尼斯终身成就奖得主,如今也是六十上下的小老头了。
爱因斯坦这个年纪在媒体前的形象已经是公众所熟知的那位白发苍然,皱纹深刻的思想者。
而这位艺术家。
威廉看到他的瞬间,依然会觉得,对方会在昏暗无月的深沉夜晚,冲进街角的一家7-11便利店里,从裤裆里顺理成章的摸出一把手枪,抬枪就射。
这不是贬义。
肯定也算不得称赞。
算是某种客观形容,亨特·布尔身上似乎永远带着野性的能量。
那种17岁的少年人才拥有的能量,灰尘和汗水混合在一起能让四周的空气都变得噪动和闷热的蓬勃能量。
这种能量不随着年华老去而消散。
所以他永远青春。
其实毕加索大师也是这样的人。
对方62岁时还能勾搭艺术学院里最漂亮的青春女学生上床,过两年还无怨无悔为他生孩子,真的真的不全凭他的名气和财富。
甚至不是才华。
固然,他有点胖,一点也不帅,甚至长的可以说有点凶,渣的举世难寻。
但是但是但是。
重要事情说三遍。
他从来一点都不老,他对女人从不温柔,但时光对他格外的温柔。
那些年轻的情人们在回忆录中甚至意识不到,对方的年纪可以当她爸爸的爸爸,交往时他能像最青春正茂的小伙子一样,发掘出她们身上所有的美好和活力。
油管上有毕加索六、七十岁时在画室里赤膊作画的黑白视频。
即使被拍摄时,毕加索年纪很大了,可当人们看到对方胳膊舒展的用炭棒拉出优美的弧线,汗津津的水渍从他油亮的胸肌和肚子上流下的时候。
纵使老毕的身材和健美两个字半毛钱的关系都扯不上,依然能莫名感受到,仿佛正午日头下在水田里流畅插秧的光膀子农人。
有一种磅礴的美感,从他的身上蓬勃而出。
健壮的生命力像是蝴蝶,举手投足间,从他那具应该已经苍老的身体里翩翩飞出。
那一瞬间。
似乎就觉得这胖兮兮的老家伙能同时和三个以上的比他年轻的多情人保持亲密关系,让她们迷得给自己生孩子,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亨特·布尔传奇生涯的开端,和毕加索传奇人生的末尾,只有很短时间的短暂重合。
他实际上并没有继承毕加索的绘画衣钵,严格意义上,他主动叛离了毕加索的绘画风格,但是他几近完全继承了对方这种旺盛而燥热的生命力。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有些人的天性就带着对于动荡的向往,血管中的热意折磨的他们坐立不安。
他们对自由的渴望胜过了一切。
他们渴望着徒手攀岩时摔死,高山滑雪时撞死,从同温层中以自由落体的形式冲下,在以312.16k/h的速度亲吻地面的时候砸成肉饼。
渴望着带着荆棘的皮带抽过脊背时,留下的痛苦和疤痕。
唯独觉得。
安安稳稳的躺在家中,结婚,老去,最后在那张Kgsize的昂贵棕榈床垫上安详的去世,是一种无法被忍受的巨大罪孽。
亨特·布尔。
无可争议。
他就是这样的人,重量级画家。
“他竟然来了,‘猫王’布尔重新在媒体镜头前出现,这本身就是一个值得上头版头条的艺术新闻啊。”
有人喃喃自语了一声。
于是。
锡人模型上紧了发条。
裁判打响了发令枪。
这句话像是脑海中有一个无形的开关被拨动了。
一瞬间的寂静后,入口处围拢在一起的记者们提着手提包,一个个头也不抬的向着新艺术中心里的主会场快步走去。
大家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甚至有人开始跑了起来,边跑,边拿出手机给编辑部的同事打电话。
毫无疑问。
布尔突兀的重新出现,肯定值得一个头版的特别报道。
而且。
稍微动脑子想一想,原本不在参会名单上的亨特·布尔怎么会突然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一样,出现在这次欧洲美术年会的现场呢?
所有记者脑海里立刻就想到了传说中《油画》理事长布朗爵士,即将要在年会现场所宣布的大新闻。
甚至还有些消息更灵通的媒体人,知道《油画》正在和草间弥生、曹轩这些大艺术家们的经纪团队私下里接触。
稍稍做个小学生水平的逻辑推理。
他们心中立刻就得出了一个让自己呼吸都短暂暂停的大消息。
很可能。
《油画》已经和亨特·布尔方面达成了什么私下里的协议。
他便是布朗爵士所准备的那枚重磅炸弹。
这些年来,布尔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公众视野之中。
但他的作品价格仍然在不断的升值攀高。
他的名字在特定的粉丝群体内经久不衰的传播,从未沉寄,已然像是化为了一个蕴含着迷人含义的社会符号。
他的那个告别VLOG,成了互联网圣地巡礼的网络地标,累计播放量超过五亿次。
粉丝把他的消失本身,称为一战后人类史上最伟大的行为艺术。
极限运动员把布尔的画作元素印在自己的头盔上,埃米纳姆将他写入自己白金唱片的说唱歌词,泡泡玛特想出周边潮玩,大画家KAWS称他为自己成长阶段的精神教父……
无数他的忠实拥趸,都想以自己的方式向他致敬。
也有很多人想要联系他,乃至宣称见过他。
尼泊尔混迹在夏尔巴人登山向导中的一个模糊的背影,罗马尼亚修道院里的壮汉神父,墨西哥原始丛林间玛雅金字塔前短暂停留的登山客的长焦照片。
死于登山事故,或者类似信了邪教,被人在哥伦比亚血祀掉的奇怪传闻年年都有。
真真假假。
众说纷云。
有新闻期刊开出二十万美元的长期悬赏,只为能得到他的准确线索。
被科技媒体报道过的花费上亿美元,购买SpaceX未来的船票,预计将携带毕加索画作和几位艺术家一起,进行绕月飞行的日本巨富前沢友作。
多次在各种场合公开喊话,想要有这份荣幸能够邀请到亨特·布尔与自己同行奔月。
但都如石沉大海般。
再无回音。
这只飞翔了十七年的自由珍贵飞鸟,再度出现在阳光下的镜头中。
光这一点。
就是如巨石砸入湖面一样石破天惊的消息。
若是这只飞鸟,再度露面的第一个举动,就是停留在《油画》杂志社的梧桐枝上。
那么……
这将不是巨石砸入水面。
而是整座喜马拉雅山崩塌砸进湖中。
因为心里有准备和预期,即使《油画》杂志社今天官宣签下赫斯特或者曹轩,都不会产生这样火星撞地球一般的新闻效果。
史无前例的大手笔!
也不知道《油画》方面是怎么做到的,记者们只知道,这艘即将驶向财富顶点的巨舰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挡在它的身前了。
任你是什么历史悠久的伊莲娜家族也好,人脉广博的画廊主联合会也罢。
每一个想阻挡在这艘巨舰前的土鸡瓦狗,都将会像万吨巨轮辗过海浪一般,被无情的碾成泡沫。
这就是风潮,这就是大势。
而大势即是人心所向,不以任何一两个旧时代的顽固份子的个人喜好而转移。
布尔和《油画》的强强联合的消息,将会这个春天,下个春天,从今往后十个春天,无数个春天里,成为艺术领域最轰动的财富神话。
打破赫斯特生涯顶点时的单场2.007亿美元的拍卖记录,以及画作摆放进卢浮宫里珍藏,似乎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即使知道。
此时此刻无数新闻同行都在疯狂的爆料着这个消息,无数家媒体编辑部里,都有人在电脑面前敲新闻稿敲到冒烟。
大家仍然在如丧尸出动一样,飞奔的冲向媒体的新闻工作区域。
只为早一秒能排到一张亨特·布尔的现场照片,早一秒把现场消息发出来。
“哼哼。”
最早将这个消息分享出来的人没有跑,他供职的单位是整个新艺术中心会场里,反应速度最快的几家新闻媒体之一。
他在把这件事八卦给其他人之前。
自家的关于猫王“布尔”出现在年会现场的媒体快讯,就已经发表出去了。
他犹如提前交完考卷的学霸,看着其他正在铃声响起前奋笔疾书赶答案的普通学生似的,朝着奔跑的同行们哼哼的得意笑了两下。
就在这时。
他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人,也正提着手提包,也若有所思的看着狂奔的人群。
“你好。天气不错。”
“嗯,你也好。是不错。”
仅剩下的两名记者对视一眼,互相说了一句没有营养的问候。
“这两天新闻真多是吧,唉,要是能搞到某个大独家出来,那可真是发达了。只要提前一个星期,能搞到布尔的新闻,编辑部给的奖励就赶上年终奖了。咦,《经济学评论家》,兄弟在大报纸工作哈。连你们这些搞经济新闻的,也闻着味道赶过来了。我同事刚刚还看到了卫报和哈佛商业评论的媒体车呢……”
他试探了两句。
他想要知道,真是因为这些每天盯着股市和期货的数字看的媒体同行们天生有一颗处变不惊的大心脏。
还是是由于旁边这家伙是个不熟悉业务的菜鸟,有些迟钝,完全没有意识到会场里出现了亨特·布尔,到底意味着什么。
“谁说不是呢?”威廉也跟着笑笑。
“这次年会很受关注的,重要的新闻消息此起彼伏啊,安娜·伊莲娜要和布朗理事长在这种暗潮汹涌的情况下做联合宣传,史上第一位来自亚洲的艺术大师做闭幕演说,大新闻真多。”
“是啊是啊。”
旁边的记者兄弟默默接口,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白痴。
原来是菜鸟。
他还没有意识到亨特·布尔出现,就已经是本次年会最重要的新闻了。
对方已经为《油画》的内幕争斗填上了最后的判决书。
其他任何消息。
什么总统还是曹轩的发言,在这一点之前,都根本不值一提。
这位记者没有注意道。
那位来自《经济学评论家》的威廉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的意味深长……就是那种踏入考场前,已经从出卷老师那里提前拿到本次考试最后一道答题答案的作弊生的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