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
德威女生们配套的黑色小皮鞋脚根落在校门口的石板路上。
人群波浪般从两侧分开,仿佛是《出埃及记》的故事里,被摩西神力劈开的红海。
转动的镜头里,她走出人群的地方正是光线照射的方向,正午的阳光高悬在她的头顶,摄影师来不及操纵缩小机器的光圈。
过曝引起监视器屏幕上录制的一切都披洒上了明艳的亮黄色光泽。
唯有女孩白净的皮肤柔化了打在眉眼五官上的日光。
她的声音清清脆脆的,人也长的脆生生的。
那一刹那,摄影团队的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眯着眼睛看着镜头。
因为这样的一幕。
真的好像是旧日古代宫廷妖艳志怪的小说里的场景现于世间。
妩媚多情的宫娥画像在术士的施法下,明澈的玉人由金粉铺成的影壁画中步步摇曳走出,朝着帷幕里的旧日君主展颜一笑。
除了她笑的有点冷。
以及实在很难想象,什么情况下招出的宫娥妹子开口就会撕别人“bitch”……估计术士学艺没到家,招魂招出来的不是杨玉环,招成了会外语的武则天。
这点小小的瑕疵以外。
大体上,这就是摄影大哥此时此刻内心中的真实感受。
“哇,她怎么跳出来了。”
“蔻蔻小姐。”
“在采访当面骂人家记者婊子,也就这位大小姐能干出这种事情了。”
“蔻蔻最酷了。”
在场的很多吃瓜群众都惊叹今天的采访现场真的是一波三折。
这热闹看的真的值。
现场的同学已经开始各种拍照在朋友圈上分享事件的最新进展,更加新潮的自媒体达人,甚至已经开始打开tiktok做现场直播了。
有人惊叹,有人吃瓜。
事情的另外一个主角,被骂作婊子的记者心情却是非常不美丽的。
何止是不美丽这么简单的说法所能形容的。
她代表的可是仰光的官媒。
收黑钱喷人或者洗地的事情,自己干的不止一桩两桩。
但后面有市台这个大旗扛着,被攻讦者顶多面色阴沉的拒绝采访,当面抽她脸的这是职业生涯里的
记者简直火冒三十丈。
她张嘴就要喝斥回去,转念一想,又在心中冷哼了一声。
小妹妹,你太年轻了。
以为骂人就能震慑住自己?
别逗了,她生气归生气,当记者的怎么会害怕采访中被人骂呢。
对方这反应,不正好能从侧面完美说明了“顾为经团伙”在校园里怎么的势焰熏天,横行霸道,飞扬跋扈嘛。
她一直想的怎么有意引导电视机前的观众。
完全用不到了。
此刻先成的节目效果自己就送上了门来。
“摄影注意,录下来,这些镜头一秒也不要放过,全部都给我拍下来,我们要拿今年台里的最佳新闻奖了。”记者沉着脸按耳侧的无线蓝牙耳机,吩咐了两句。
然后拿起手里的话筒。
“……我现在在报道顾为经事件的现场,就遇到了攻击和辱骂。事实胜于雄辩。作为本市收费最为高昂的私立名校。德威学校的整体学生素质无疑是令人失望的。”
她三言两语间,就准备把这个跳出来的小贱人和顾为经一起钉上的耻辱柱上。
德威不少学生家庭在缅甸非富即贵。
她没准家境真的不错,但她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谁。
记者背后身靠豪哥这棵最为粗壮的大树,她能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当众用污言秽语攻击官方媒体的新闻记者,也不说开除,至少一个课后留堂的处分,已经称的上是往轻里算了吧?
这妹子现在看上去神采飞扬的样子。
哼。
等她被校方停学了,就等着可怜巴巴的一个人找地方抹眼泪去吧。
“蔻蔻小姐。你表现的太失礼了。你的修养在哪里?道歉,立刻给这位女士道歉。”
和媒体打交道经验丰富的校长先生已然意识到了,当众攻击记者可不是什么小麻烦。
这场舆论危机开始由顾为经这家伙身上向整个学校的社会形象蔓延。
他立刻站出来,神色严肃的呵斥。
“关于今天的事情。我会抽时间打电话与伱的父亲谈谈的。”
校领导的反应全然在预料之中。
女记者心中得意,语气更加来劲了。
“我想,这可能也是触及这种富家子弟的利益团体不可告人一面时,所必须要承担的风险。”她在镜头抽抽鼻子,“幸好,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不不,先生,你们搞错了,刚刚我绝对没有任何想要骂人的意图——”
蔻蔻的语气中没有了此前的盛气凌人。
似是终于意识到她激动之下可能闯了祸。
切,这就怂了。
记者女士还期望对方再骂的难听一点,要是她敢冲上来抢话筒,那就更好了。
看来这小姑娘还是有些理智的。
现在害怕想要退缩了吧?
晚了,小婊子。
女记者在心中冷笑。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骂了她所得罪不起的人,可不说两句“对不起”这样的软话就能收回去的。
“刚刚全程有摄像机在拍,有没有说那个不可饶恕的词汇,姑娘,可不是由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女记者轻蔑的提醒。
“bitch!”
蔻蔻瞅着记者,随口说道。
“你说什么!”
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
纵使记者女士计划好了以弱示人,被这么蹬鼻子上脸的反复羞辱,也有点忍不住要破防。
“无法无天,你们简直无法无天……”
“我叫你bitch,但我没有骂人。bitch在牛津字典里的官方解释,本意是为了金钱出卖肉体做皮肉生意的女人。我觉得可以适当引申一下,为了金钱出卖灵魂的人,也应该可以概括在这个范畴之内。你既然收黑钱想当别人的狗,那么我只是用最简单精确的说法,把你正在做的事情精炼概括了一下。”
“客观形容应该算不上侮辱人,没教养吧。”
蔻蔻冷冷的说道:“当然,女士你要更喜欢被称作hooker,whole,或者更加书面化的prostitute,我也没有意见。但我觉得使用如今形容站街女常用的中性词‘身体工作者’称呼就不太妥当了。”
“毕竟,你和那些难以温饱,用身体交换生存资源的本地可怜女人不一样,你这种人主动卖的是灵魂——”
女孩很有逻辑的进行分析。
“所以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贱人哒。”
整个采访团队从来没见过此般牙尖嘴利的小丫头,他们直接全都听傻掉了。
“你,你,你……”女记者气得嘴唇颤动。
言语是属于她的武器。
她本来最擅于把各种诬蔑加之于攻击对象之上,凭借着巧言擅辩,使得对方有口也难言。
胸中有怒焰千丈,也只能浑身颤抖的说出些苍白无力的喃喃反驳。
此刻。
相似的感受被反过来施加到了她的身上。
女记者感受到了百倍的愤怒与羞辱。
她气急败坏,一时间就像刚刚的德威校长一般。
竟然什么说也不上话来。
“你看,‘彻头彻尾的贱人’,我这句话才是在骂你。刚刚顶多顶多,也只称得上是客观形容。你竟然还是个新闻工作者呢,这样的语言理解能力,实在让人担忧。”
蔻蔻在旁边继续补刀。
“血口喷人,这是污蔑,我会起诉你的,我一定会联系律师起诉你的。”女记者盯着蔻蔻的双眼,血压上涌,太阳穴突突的狂跳不止。
那表情似乎有火叫要喷出来。
“诬陷别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小姐。”她咬着牙。
“发布虚假新闻,同样也是,女士。”
“尤其是在为黑社会团伙充当喉舌的情况下,这就是共犯。”
蔻蔻毫不退缩:“拿沾着鲜血的黑心钱,自然有后悔的一天,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人世间自有因果报应,你在这里鼓吹苗昂温,我管不着。可在这里搞捧一踩一的戏码。实在恶心的让我无法接受。媒体的公权力,就是被你这样的人给败坏的。你刚刚口中信誓旦旦的公平两个字,也如此。”
女记者的瞳孔猛然收缩,手也抖了一下。
她当然不是被蔻蔻一番挖苦,就唾骂的幡然醒悟,开始从灵魂的深处唾弃自己。
而是……
从蔻蔻的话语中,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见鬼,她知道?”
蔻蔻保持了边界,没有当着采访众人的面,提及“豪哥”这个禁忌一样的名字。
女记者还是能听出来。
对方好像真的知道自己在为谁工作!
既然知道自己是谁,是在为什么样的大人物服务,她难道不害怕被卖到乡下当婊子嘛。
女记者不晓得她单纯是无知者无谓,是年轻人热血上头的天真和鲁莽,还是真的连豪哥也不怕。
反正她是没啥热血的。
她只晓得……
要是后者,估然自己是在为豪哥服务,狐假虎威。
可一个敢在电视机前明目张胆的说出,为豪哥这样的黑社会团伙服务,是拿黑心钱,会遭报应的千金小姐。
自己约莫也真未必能得罪的起。
婊子无情。
既然做出了奴颜婢膝,收钱说话的职业选择,腰已经深深的弯下去,再谈什么新闻工作者在强权面前气节和操守。
就很搞笑了。
自己干这活不就是为了捏软柿子的。
她是个狡猾如狐的人,在清醒的意识到,她可能撞上另外一个强权的时候。
女记者立刻有点怂了。
她忽然感觉高血压好了,太阳穴也不跳了,就这么算了……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小姑娘,你还是个未成年人,和你计较没意思。清者自清。有什么事情我会和校领导谈的。”
女记者面对采访车。
准备看差不多,就可以结束这次采访工作了。
“站住。”蔻蔻冷冷的呵止。
“怎么,校长,你们还想限制我们采访人员的人身自由不成?这里到底是学校,还是黑帮?”
女记者不搭理蔻蔻这块硬骨头,转头直接质问校长。
“当然当然,你们当然可以随时离开。采访结束了,就走吧。”校长巴不得要赶紧把这一大坨烫手的山芋赶紧从他的地盘里丢走。
“采访当然还没有结束,这么精心炮制出来的新闻现场。才录制了一半,就离开,是不是有点太可惜了?”
蔻蔻直接上前了几步,拦在了记者之前,逼视着对方。
“采访结没结束,小姐,你没有任何权力指挥。这是大人们的事情。”女人后退了一小步,握紧了话筒。
“你刚刚看上去,还对顾为经的事情很感兴趣的样子,装模作样的想要深挖新闻现场,现在,有当事人跳出来让人采访,我这么多同学都在旁边拍着呢。你反而不问了,是不是很奇怪违反常理,莫不是心虚?”
蔻蔻歪歪脑袋。
“采访你,你有什么资格让我采访。”
“你是那个顾为经的女朋友?难怪这么着急忙慌的跳出来想要发声。”
记者觉得她应该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女朋友,呵,不是啦。他前女友在一边当乌龟看热闹呢,她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哪有我这样的勇气跳出来说话了。”蔻蔻撇撇嘴。
她跑过来的时候。
就看见莫娜在一边人群里脸色苍白的纠结着望着场内。
想要爱,又没有勇气。
想要逃,又放不下
这么纠结拧巴的人,她蔻蔻小姐才瞧不起呢。
“可你刚刚既然连苗昂温这种又脏又丑又猥琐的人都要采访,想要添油加醋的特意吹到天上去,好去赚黑心钱。”
妹子一叉腰,对着镜头明媚一笑。
“我这样有漂亮,又可爱,性格还好的女孩子主动让你采访,你凭什么就又想不拍摄了?你不是想要了解到一个真实的顾为经嘛。”
可爱?性格好?
妹妹,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好不好,被左一个bitch,右一个贱人反复抽脸的记者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人。
“我连他的女朋友都不是,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为他昧了良心说话不是?”
“至于我能不能代表整个德威的同学们发言,对顾为经的评价有没有说服力。”
蔻蔻像是t台上走秀的女明星,朝着四周的吃瓜群众们一挥手。
“你们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