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陆明峥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听到她进来,听到她轻手轻脚的挪动凳子。
他逃避的没有睁眼,他不想面对现实,只想陷在虚无的幻想里,觉得她和他还能在一起。
他听到她坐在他的身边,隔一会儿,又感受到她手指的温度,她在虚空的描画他的眉眼。
是她也在回想当初他的样子吗?
陆明峥更加不敢睁眼了,怕现在的自已,打破她的幻想。
可是她那声轻轻的叹息,还是让他心悸,他睁开眼看向她,想确定,她是不是后悔了?
毕竟,她用了那么多年在逃开他,现在,却又把他带了回来。
不期然的见他睁眼,祝晓敏愣了愣,跟着微微笑起:“睡了一会儿吗?要不要起来?”
陆明峥点点头,目光却落在她的脸上,捉捕到她那一瞬间的愣怔,却再没有别的情绪。
她没有后悔吧?
陆明峥舔了舔唇,低声说:“我……会尽快好起来。”
他的伤好了,至少不会是她的拖累。
祝晓敏扶他的手一顿,跟着仍然继续,低声说:“不用急,慢慢来。”
扶着他坐起来,看看他一条受伤的胳膊,没有再给他穿外衣,只是轻轻覆在他的身上。
陆明峥仰头看着她,想问那些知青,想问罗家父子,想问这些年她都在哪里,却迟疑着没敢出口。
不管答案是什么,那些年,都没有他。
祝晓敏倒不知道他这么多的心思,扶他坐好,想了想,塞了本书给他:“你先看会儿书,我去给你熬些粥。”
整整一个月,陆明峥只靠着挂液体维持身体必须的营养,醒来之后,医生嘱咐只能给他吃一些清淡的流食,还不能太多,怕肠胃没有办法负荷。
陆明峥点点头,看着她出去,低下头,却见手里的书居然是一本大学的课本。
陆明峥心里恍惚了一下,慢慢把书翻开,见这书虽然保存的很好,可是书页有明显磨损的痕迹,偶尔还能看到旁边空白的地方有一些批注。
字迹清秀,有一点像是祝晓敏的笔迹,可是连笔很多,又不全像。
翻着翻着,看着书上的内容,心里那恍惚的感觉又来了,凝神想一想,却想不起这些内容是在哪里见过,可偏偏似曾相识。
怎么会?
在部队,他们虽然也有文化课,可是这本书显然是很专业的东西,完全不是他们会接触的范围,为什么会像是见过?
还有,祝晓敏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书?
陆明峥愣神的时候,就听到门一响,抬起头,就见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见他看过来,立刻开心的笑起来,挤一挤,小丫头从门缝里挤进来,一蹦一跳的跑过来,仰头看着他问:“陆叔叔,你不会死了,对不对?”
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梳着两个小辫子,跑的时候一颤一颤的,很是可爱。
这是谁?
对他很亲昵的样子。
陆明峥愣一愣,只能点头:“嗯,应该……不会了。”
“太好了!”小丫头拍手,很是开心,转瞬又有些落寞,下巴放在炕沿上,低低的说,“要是那会儿,我爹也能救回来就好了。”
“你爹?”陆明峥问。
小丫头抬头,又冲着他笑:“没关系的,陆叔叔,我就是一下子想起来。”撑着炕沿跳一下,坐到他的腿边,摇着他的腿说,“陆叔叔,你可别牺牲,那天我们都吓死了,幸好你又回来了。”
陆明峥点点头,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名字?也住这院子里?”
小丫头一下子愣住,隔一会儿,瘪了小嘴儿,一下子跳下炕去,噘嘴喊:“陆叔叔坏死了,连妞妞都忘了,笨蛋。”说完,扭头就跑了。
妞妞?
他应该认识这个孩子?
陆明峥愣愣的看着没有被关上了门,听到门外小丫头的声音告状:“晓敏姑姑,陆叔叔故意气我,假装不认识我,我也假装生气,哼!”
“就是,陆叔叔坏死了。”跟着是祝晓敏带笑的声音附和,跟着又说,“妞妞,陆叔叔是受了伤,所以才会这么别扭,我们不和他一般见识,原谅他,好不好?”
“哼,不好,我要今天还生气,明天再理他。”小丫头还是气哼哼的嚷,跟着是一阵脚步声跑远。
祝晓敏又轻笑一声,只一会儿,门被推大一些,端着一碗粥和一碟咸菜进来。
陆明峥心底满是不安,忍不住问:“那个孩子,我……我应该认识?”
祝晓敏看他一眼,微微摇头,告诉他一个事实:“医生说,你受伤伤到了脑子,有些事记不起来也很正常。”
碗先放在灶台上,自已取了条毛巾,给他围在胸前,然后又端着碗坐上炕沿儿,用小勺搅一搅,盛勺粥再加一点咸菜,给他送到嘴边。
陆明峥有些不适,抬手去接:“我自已喝吧。”
祝晓敏避开,收了笑认真问他:“你自已喝?你怎么喝?直接拿碗往嘴里灌?要不要我灌你,比你顺手。”
陆明峥一窒,手忙缩了回来,小心翼翼的看看她,低声说:“我……我只是……只是……”
只是怕给她找麻烦,怕她烦,怕她厌倦他。
可这句话并没敢出口。
好不容易再和她在一起,他每一句话,都要想想,怕再惹她生气。
祝晓敏看出他的小心,心里一疼,却当什么都不知道,试试粥的温度,直接送他嘴边。
陆明峥不敢再反对,乖乖张嘴,一口粥含进嘴里,入口的味道瞬间包裹了整个味蕾,唤醒他全身的感官,鼻子一酸,眼泪几乎落下来。
粥是软糯的小米熬的,熬的稀烂绵稠,菜是腌制的胡萝卜,咸里带有一丝酸甜。
这是久违的味道。
过去很多年,每次他从部队回来,她都会亲手为他做饭菜,一粥一饭,一次比一次更符合他的口味,这样的粥和腌制的胡萝卜,是冬天里常用的早餐。
可是,有多少年没有吃到了?他以为,终其一生,再也没有机会尝到。
见他突然红了眼眶,垂着眼皮不敢再看她,祝晓敏微微一默,当做没有看到,又盛一勺喂他吃了,嘴里责怪:“你既然有伤,就得有当伤员的自觉,这么能耐,还让我照顾你干什么,直接回战场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