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七日。
大宋东路军正在规划粮道、运送兵器辎重的路线时。
涿河北岸的辽兵有了新动静。
辽国守将耶律添成率领三万辽兵,依涿河之势,摆下了军阵。
他们在涿河对岸挖陷马坑,运送弓、弩、标枪、抛石机等抛射兵器,后又有骑兵、步兵摆开了防御军阵。
此外。
距离幽州约六十里外一座名为天明寨的关隘内,也都布满辽兵。
对方的意图很明显。
先依涿河之势,在涿河北岸进行阵战(即野战),与宋军对攻。
他们胜则可朝前攻,败则可撤入天明寨。
若天明寨失守,还有幽州这座防御甚强的城池。
依靠涿河、天明寨、幽州城三道防线,逐渐削弱大宋之兵力。
此外。
因大宋东路军占领了瀛州、莫州、涿州、兵力分散了一些。
但此时又不能聚兵一处。
因为一旦将所有东路军聚在一起攻幽州,幽州后面的顺州、蓟州方向的辽兵便会南下破坏大宋的粮道。
粮道一旦被破坏,宋军便不得不后撤。
这就是作为进攻方所存在的劣势,将被敌方不断分散兵力和消耗兵力。
无策可解,唯有速攻。
……
东路军,中军大帐内。
赵祯、韩琦、苏良三人皆望着眼前的沙盘,目光全都锁定在了涿河之上。
一旁有一个木牌,上面镌刻着两个日期。
六月初八和八月初八。
前者是攻占幽、云二州的截止日,后者是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截止日。
这时。
苏良率先开口道:“辽人打仗还是颇有章法的,耶律良意在以涿河、天明寨、幽州城这三道关卡,不断消耗我们的兵力,拖时间,拉长战线,而他们当下却是进可攻,退可守。”
“我们破局的最好方式,就是一鼓作气,过涿河,先赢一仗,然后迅速攻占天明寨,将气势打出来!”
赵祯和苏良都认可地点了点头。
正所谓: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若宋军不能在渡过涿河后,一鼓作气,将辽国的骑兵打退。
在打第二战时,斗志受到影响,将会更加困难。
这一仗,必然是一场硬仗。
韩琦道:“官家,臣建议组织五千名敢战士,与搭桥兵、弓弩兵、火器兵结合,以最快的时间冲到对岸,然后持长盾、钩枪,抵抗辽骑兵的冲击,上岸后,敢战士只要能抗上半个时辰,咱们的龙羽军便能冲过去,而后轻骑再冲杀过去,一鼓作气,定然能够破掉对方军阵,将其完全击溃!”
赵祯和苏良都点了点头。
宋军过河时,辽军除了会展开远程攻击外,后方的骑兵定然也会行动。
在大宋骑兵刚过了河,尚未组织好军阵的阶段,发起猛攻。
如此做,杀伤力最大!
而最好的对抗方式,就是以一批步兵(敢战士)为肉盾,先行阻挡对方的骑兵攻击,待大宋骑兵准备妥当后,再与之对战。
牺牲最大的也将是这批敢战士。
所谓敢战士,即敢死队。
在河北禁军中。
指代那些非家中独子或已有子嗣,愿意以命为家人换取高额财物或朝廷恩赏的兵丁。
这些兵丁,知晓正常的军功难得,故而选择了这种方式,成为了一名敢战士。
他们散落在不同的队伍中。
一旦需要这种“充当肉盾”的战斗,他们就会被集结起来。
赵祯道:“好,就这样做。两日后,四更天,我们便渡河,韩卿为前军主帅,指挥涿河阵战,朕与景明在后方调度,具体行动安排,再召诸将来议。”
“是。”韩琦和苏良同时拱手。
就在这时,苏良道:“官家,我还有一个想法。”
“讲!”赵祯看向苏良。
苏良道:“对辽将而言,此次涿河阵战乃是一个苦差事,辽枢密使耶律良心中的底线应该是固守幽州半载以上,熬到我们打不动或粮草不济,便算成功。涿河对岸和天明寨必然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区别只在于时间长短。”
“此次涿河阵战的主将乃是耶律添成,他应该最清楚这是个苦差事,最终他手下的三万兵,肯定会被我们蚕食殆尽。”
“耶律添成曾是辽国皇太叔耶律重元的人,我推断,此战不是他主动请缨向耶律洪基表忠诚,就是耶律洪基觉得耶律添成非信任之将,故而让他于建功的。”
“耶律添成心知不是我们的对手,但还有一线生机,这线生机就是:生擒官家!”
“我想让他们看到这一线生机的希望,然后将计就计,把他生擒。若我们能擒下耶律添成,辽军必定大乱,然后后撤,我们便可乘胜追击,如此,我们能减少许多伤亡,且能够加快推进抵达幽州的时间。”
苏良话音刚落。
韩琦就嘴巴一撅,干脆果断地说道:“不行,绝对不行,拿官家作饵,简直胡闹,即使有一丝危险也不行,官家绝对不能过河!”
“韩副帅,你听我说完,我不是要拿官家作饵,而是命人假扮官家带领御前亲军过河,我在一旁相陪,对面辽兵大多都是见过我的画像的,有我在,他们就相信官家在,耶律添成大概率会亲自来抓官家,到那时,我便将他擒下。”
“不行,绝对不行!”
这一次,开口说话的乃是赵祯。
“景明,你也绝对不能身处险境,那耶律添成若知晓朕与你都过了河,必然会倾尽全力,疯狂来攻,太危险了!”
“官家,有您的御前亲军相护,还有火器相助,臣的危险并不大,而以此甚至可挽救数千士兵的性命且带来士气,臣觉得值得。”苏良一脸笃定地说道。
韩琦看向苏良。
“景明,我感觉耶律添成来袭官家的可能性并不大,难道他不怕这是一个陷阱吗?”
苏良微微一笑。
“他没有别的出路了,生擒官家,他就是整个辽国的恩人,而若正常作战,要么战死,要么因战败而被耶律洪基重惩,另外……”
苏良欲言又止,看向不远处的文书。
“另外什么?”韩琦追问道。
赵祯顺着苏良的目光望去,先是一愣,然后没好气地说道:“朕明白他想说什么。”
“昨日,我们得到了数份来自辽军内部的情报。”
“耶律良为了鼓舞士气,称朕不通军事,喜好指挥,领军能力远远不如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的太宗皇帝,有朕作为主帅,我军必败!”
“此消息已传遍辽军且对提升士气非常有用。景明想说的是,耶律添成必然也相信此事,觉得朕是个草包,鲁莽过河乃是为了冒进,故而他相信能捡个漏,将朕擒住。”
韩琦尴尬地挠了挠头。
他就不该问。
赵祯看向苏良,道:“景明,朕这番解释是否和你心中所想一致?”
苏良厚脸一笑。
“官家,此乃辽人对官家的错误认知,我们完全可让他们因这个认知付出惨痛的代价,臣再次恳请,以官家亲军作饵,过河擒拿耶律添成,我的存在,乃是证明官家定然也在的最有力证据!”
赵祯想了想。
“行吧!若有危险,立即撤离,对我大宋而言,即使是耶律洪基,也没有你苏景明重要!”赵祯郑重说道,然后又看向韩琦。
“韩卿,你亦是如此,若有危险,立即撤退,不可舍命而战,让自己陷入险境!”
“臣遵命。”苏良与韩琦同时拱手,此时的他们,心中暖洋洋的。
赵祯看向沙盘,顿时信心十足。
三人的交谈,让这场硬碰硬的战事,变得有了一种尽在掌控中的感觉。
……
三月二十九日,四更天。
天空暗黑,星辰寥寥。
涿河南岸,大宋的三十多个抛石机渐渐前移。
与此同时。
五队渡河搭桥兵,或抬着独木舟、或抬着木板、或拿着各种工具,迅速出发。
在他们后面是五千名敢战士。
这些战士,身穿铠甲,一手握盾牌,一手握钩枪。
他们的任务是扫清对岸的一些障碍以及抵御敌方骑兵的第一拨攻击,让后面大宋的重骑兵和轻骑兵顺利过河和摆好冲锋战阵。
后方,身穿重甲的龙羽军已经准备妥当。
而在他们后方,还有一万余名轻骑兵。
这些兵乃是阵战的主力兵,也是大宋骑兵证明自己的一次难得良机。
轻骑后是韩琦的中军。
而在两翼,还有一万燕云军骑兵和一万禁军骑兵,乃是拼杀和追击之兵。
至于苏良,则是在南岸一角,与赵祯的五百名亲兵在一起,有一名亲兵还穿上了赵祯的铠甲。
此队伍看着没有那么明显像赵祯的亲军,但有苏良在,外加他们的旗帜,对方还是很容易发现的。
苏良乃是伺机而动,在大战激烈时,再行渡河。
唰!唰!唰!
搭桥兵到达河岸没多久,就被对岸的辽兵发现了。
这很正常。
在辽兵调动投石机、弓弩之类武器准备朝着对岸发射时,大宋的三十多个抛石机已经开始运转了。
这次,抛石机里不是石头,而是风火雷。
嗖!嗖!嗖!
几十枚风火雷几乎同时飞向对面。
就在对面辽兵觉得石头太小,距离不够的时候。
风火雷炸了!
砰!砰!砰!砰!
如炸雷一般,在爆炸的同时,还产生了一片片粉尘。
辽兵大骇,纷纷后撤。
他们听说过大宋的火器,而今亲眼所见,没想到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他们面前的投石机,简直就是过家家的玩意。
这时。
一名辽兵将领高喊道:“不要停,投石!速速投石,莫让宋军过河!”
而此刻。
大宋搭桥兵们已极快地速度搭着浮桥,风火雷不间断地扔着,全为前者打掩护。
不多时,辽兵的投石机也发挥了作用,不过后撤了许多,很多石头都偏移了方向。
这就是风火雷的震慑作用。
……
半个时辰后。
两处河上浮桥搭建完毕,五千名敢战士手持兵器,飞快地朝着河对岸奔去。
只要他们能抵御对方骑兵半个时辰,便是头功。
而此刻。
距离河岸约千米处,辽方主将耶律添成骑在马上,听着大宋的火炮声,面色阴沉。
他属下的三万兵,皆是他的亲兵,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兵。
他接到军令,除非天明寨被破,他无力再次组织起一次进攻,才能返回幽州城。
这意味着,他的三万兵必然会成为宋辽之战的牺牲品。
怪只怪,他曾经站错了队。
而唯一能自救的方式,就是生擒大宋皇帝,那这对他而言,无异于痴人说梦。
就在这时,一名辽兵快马来报。
“将军,宋的步兵过河了,后面跟着大量骑兵!”
唰!
耶律添成挥起手中的长刀,高声道:“全军听令,立即冲杀,先歼宋之步兵,再歼其骑兵,让他们知晓我大辽铁骑的厉害!”
耶律添成不得不拼,拼可能有活路,不拼必死无疑。
哗啦!哗啦!哗啦!
顿时。
一片黑压压的大辽铁骑朝着前方冲去。
“杀啊!”
五千敢战士冲过对岸后。
一个个都以“以命搏命”的态度,疯狂拼杀着。
这让周边的辽国步兵都大为惊骇,他们没想到这些宋兵竟全都不要命!
踏!踏!踏!
片刻后,辽国铁骑冲了过来。
如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
敢战士们看到后,为首者高声道:“兄弟们,冲啊,杀辽狗!”
步兵面对骑兵,没有丝毫优势。
与之对敌,必须要一鼓作气地冲过去。
若站在原地被对方冲杀过来,那只剩下掉脑袋了。
并且,敢战士们要为后面骑兵布阵留下足够的空间。
“冲!”一个个敢战士扯着喉咙喊着。
此刻。
在他们心里,没有想着能不能活下去,而是想着如何抵御半个时辰以上。
很快。
大宋的敢战士便与辽军铁骑碰撞在一起,然后开始肉搏,血拼。
刀刀见血,你死我活,甚是惨烈。
然战争就是这样。
用一代人的血换来以后一代代人的平安,还是值得的。
与此同时。
徐莽带着重骑兵,外加后面的轻骑兵开始渡河。
待他们摆成军阵,开始冲锋时,便是他们的猎杀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