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一日,清晨。
赵祯、苏良、曾公亮一行踏上了返京之旅。
此时的赵祯,面带红光,神采奕奕,策马扬鞭,一路疾奔。
恨不得立即回到汴京城,筹备年后开春的对辽之战。
宋辽注定会有一战,晚战不如早战。
如今的辽人是倾国之财强兵,欲靠军武掠宋强国,大宋自然是越早出手越好。
接下来。
大宋有三到四个月的准备时间,可谓是非常充裕。
……
十月二十九日,近黄昏。
苏良一行回到了汴京城,旅途劳累,众人皆各回各家,休息了起来。
翌日一大早。
两府三司诸相公、台谏主官苏良便收到内侍口谕,立即前往垂拱殿议事。
大殿内。
文彦博、富弼、张方平、吴育、王尧臣、欧阳修、梁适、曾公亮、苏良九人分坐两排。
官家一旦赐座,那说明会议定然不会少于一个时辰。
文彦博等人都看向苏良和曾公亮。
官家北巡刚归,便要开长会,显然是有要事相商。
苏良和曾公亮将头扭向别处,故意不言,此事唯有官家亲自宣布,才更恰当。
稍倾。
赵祯大步走了过来。
众臣明显感觉到,赵祯神采奕奕,劲头十足。
赵祯开门见山地说道:“朕此次微服北巡,除了探查河北禁军战斗力外,还发现了一些朝廷疏忽的问题,比如伙食、军甲军饷、老兵的婚姻问题……朕已决定从皇家内库中取三十万贯钱,改善河北禁军军营伙食……”
赵祯道完这些琐碎后,讲起了辽国新君耶律洪基敛商财增兵强兵之事。
最后。
赵祯道:“为防辽国起势并结合我朝现状,朕决定,明年年初,与辽全面开战,先收燕云,再灭契丹。”
众相公先是一愣,而后齐齐拱手。
“臣愿倾力助战!”
自灭夏之后,众相公做梦都想着收复汉唐故土而后灭辽呢!
而今官家亲口提出,他们自然是万分赞成。
“好。此事暂时不可对外宣扬,众卿心知即可,接下来,我们可以做准备了!”赵祯挺了挺腰杆。
接下来,赵祯开始安排。
中书省负责稳固各地州府民生,河北、京东以及东北沿海等地的官员调动,以免战时发生内乱。
枢密院负责铠甲、兵器、火器、大规模攻城武器的铸造与调拨,还有士兵、马匹、将领的增设与换用。
三司负责全国商税、两税的催交,粮草筹集以及各种物资的购买与周转。
……
赵祯安排过事务后,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这时。
文彦博道:“官家,数日前,狄枢相来信,称西夏刚灭,民间不稳,他恳请今年留西北维稳,暂缓归朝。”
赵祯点了点头。
“准。朕的打算便是西军主力仍守西北,抽掉五万西北兵丁作为后补即可,主力为河北禁军与中央禁军,不过,需让龙羽军年前归朝!”
“是。”文彦博拱手。
赵祯又看向苏良。
“苏卿,当下,辽与东瀛乃是一体,我们若攻燕云,海上必然有战,你速速让曹护归朝,告知他该如何做。至于海上军船的布置,曾副使与梁副使,你们与苏卿商量即可,苏卿早有布局。”
“臣遵命。”苏良、曾公亮、梁适同时拱手。
……
近午时,这场内会才算结束。
众相公走出垂拱殿后,各个神采奕奕,感觉浑身都充满了气力。
苏良回到御史台后,便迅速给曹护写信召其回朝。
苏良在海上以商之名布局良久,海州、楚州这两年又增设了数百艘战船,与火炮搭配,绝对能在海战时起到巨大作用。
……
十一月初五,汴京城繁华如昨。
而此刻。
城内各个衙门的主官们都感觉压力巨大,手中的任务是一个接着一个。
他们明显感觉到,近日,两府三司的相公们处理公事皆变得愈加严厉与细致起来。
台谏官们也都频繁在各个衙门明察暗查。
有不尽职尽责或处理公务错漏者,立即就会遭到弹劾。
这种压迫感,比百日考成法执行时更甚。
但官员们见官家和众相公都如此勤勉,不由得也都认真起来,且将
……
十一月初九,天寒,降大雪。
苏良放衙早归。
刚入苏宅,便听到前厅有女人的哭泣声。
苏良忙快步朝前,心中喃喃道:“想必又是哪个同僚的妻来我这里诉委屈了!”
因苏良与唐宛眉这种“一夫一妻,白首不离”之名在民间的广泛流传。
很多官员的夫妻闹矛盾时,都会来寻苏良劝解。
曾经。
欧阳修的妻、司马光的妻、王安石的妻都来过苏宅。
甚至富弼的妻都因富弼处理公事过于忙碌,身体抱恙而不休息,来寻苏良劝说其注意身体。
苏良对此已司空见惯,唐宛眉处理此类事情也已经是游刃有余。
苏良一入前厅,便认出了此人。
其不是别人。
正是曹佾曹国舅的正妻崔氏。
此时的崔氏,哭的是梨花带雨,甚是悲痛。
唐宛眉见苏良进门,当即给了苏良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而崔氏看到苏良,扭脸便哭着道:“苏中丞,你……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景休……景休……他实在太过分了!”
“崔夫人,到底发生何事了,你坐下,咱们细聊。”苏良当即坐了下来。
崔氏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然后被唐宛眉扶到一旁,坐了下来。
唐宛眉率先开口道:“夫君,这次国舅爷做得委实有些过分了,家有妻妾,竟还包养外室。”
“包养外室?”
苏良一愣,道:“不……不会吧!”
所谓包养外室。
就是包养没有夫妻身份的女子在外面以夫妻关系过日子。
根据苏良对曹佾的了解。
后者虽喜歌舞,尤爱乐曲,但真要与某个良家女子发生关系,将其纳为妾即可,没必要找个姘头,来坏曹家的名声。
曹佾已有两妾,再纳妾,崔氏也不会阻止。
且此乃为曹家开枝散叶之事。
曹家家主和曹皇后都是支持曹佾多纳妾生子的,崔氏若不情愿,便是妒之责。
除非这个外室乃是个不太干净的女人或者已婚。
崔氏抽泣着道:“苏中丞,你有所不知,近日,他是夜夜晚归,衣服上满是女人的胭脂味,我派人去暗查才知,他近日经常去城西喜乐楼,与那里的嘌唱名角张七七勾搭上了,他……他还为其买了一处宅院,就在喜乐楼西边没多远的一处胡同里。”
所谓嘌唱。
即当下勾栏瓦舍中流传的一种音调曲折柔曼的通俗唱法,颇受大众喜欢。
“我……我寻人打听过这个张七七,她就是个狐媚子,见个富贵男人便勾搭,脏得很!”
“他若想纳妾,再纳两个,五个,十个,我都应允,甚至可帮他去找。但他搞外室,还搞一个如此淫荡的卖唱女子,若是让家主或皇后知晓了,还不打断他的腿啊!”
崔氏再次泣不成声。
苏良缓了缓,问道:“崔夫人,你可曾当面与景休兄说起此事?”
“没……没有,我不敢,他好面子,我怕他生气,怕他离家不回。”
崔氏又道:“苏中丞,你……你劝一劝他即可,千万别告知官家和皇后或我家家主!”
“景休近年做生意也挺疲累的,若再被训斥一顿,就是我之错了,他毕竟是我的夫君。”
苏良点了点头。
“崔夫人放心,此乃私事,我绝不外泄,此事就交给我吧,三日之内,我一定让景休给你一个交待。”
“辛苦您了!”崔氏站起身来。
随即,唐宛眉与苏良将崔夫人送了出去。
二人回到前厅后,苏良道:“依照我对景休的了解,他虽爱逛勾栏,但爱曲甚于爱女人,并且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怎么会被一个狐媚女子迷倒,甚至不惜坏己之名,养个外室!”
这时。
唐宛眉开口道:“夫君,此事真伪由我来查吧!景明社的数名女子对喜乐楼还是较为熟悉的,查明情况后,你再质问曹国舅。”
苏良一愣,笑道:“怎么,你怕我也被那女子迷住?”
唐宛眉给了苏良一个白眼。
“夫君若查,定会动用官府之人,若查为真,此事很容易传到官家和皇后耳中,容易坏了咱们和崔夫人的约定。”
“眉儿所言,甚有道理,就听你的。”苏良若查,身边能用的基本都是皇城司和开封府的人,若用起来,那官家大概率会知晓。
这时,苏良轻轻拦住唐宛眉的腰。
唐宛眉不但没后退,蛋儿突然靠近苏良的脸庞,然后勾住她的下巴,道:“夫君,其实眉儿一直是支持你纳妾的,我爹也支持,苏家只有一儿一女实在太单薄了,而眉儿的年龄,恐难再生育了,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这是曹皇后的意思吧,她虽是好意,但我不接受。”苏良正色道。
曹皇后因苏良是个孤儿,觉得其一儿一女有些单薄,无法壮大苏家,故而多次与唐宛眉相聊,望其继续开枝散叶。
赵祯也曾有此意,甚至还为苏良物色人选,一些老臣也都巴不得将孙女送给苏良做妾。
在他们眼里,苏良与独守一妻的王安石和司马光都不一样。
苏良有情趣,深受女子喜欢,这样的的男子就应该一妻多妾。
但这都被苏良婉拒了。
苏良看向唐宛眉,道:“眉儿,日后莫言此事,有你在我身边,此生足矣,一儿一女有何不好,以后若想开枝散叶,让咱儿子去开枝散叶,我有了你,心中便无别人了。”
唐宛眉乖巧地点了点头。
……
翌日,正午。
唐宛眉便将曹佾的外遇调查的清清楚楚。
曹佾与嘌唱名角张七七有染为实。
曹佾不但为其买了一座院子,还出手大方,给了其数千贯钱。
苏良大怒,当即命人去唤曹佾。
二人将在桑家瓦子对面的茶馆中见面。
……
茶馆二楼,包间内。
苏良坐着黑脸喝茶。
曹佾快步走了进来,一边一边搓手,一边端起一杯热茶。
“景明,我最近甚是忙碌,你匆匆找我,是有何事?”
“忙碌?是听曲听得忙碌吧!”
“你若真喜欢那张七七,即使她是风尘女子,你将其买下,去了乐籍,入府为妾,也比在外买房,让她做外室强吧!”
曹佾一愣。
“景明,你怎知此事?是皇城司告诉你的,还是开封府告诉你的?你们千万不要参与进来!”
“何意?”苏良有些不解。
“我并非包养外室。那张七七乃是东瀛细作,她们私下有一个组织,随着我们运送的硫磺而来汴京,目标应该就是我们的军器监火器营。”
“当下,她们已买通了火器营的数个官吏,进而想要窃取我们的火器秘方,我与其交好,乃是想要将计就计,把那些被她买通或色诱的官吏揪出来。”
“军器监火器营毕竟曾属于百家学院,我有所了解,我便想着通过我泄露的消息,让火器营内的叛徒现形,火器营绝对不能混入一个败类!”
“因她们对皇城司和开封府的防备甚大,故而我担心打草惊蛇,便假意拜倒在她的裙下,待我查出眉目,便准备告知你呢,我所做的都是正事啊!”
“原来如此。”苏良自然相信曹佾这番话语。
此事甚大。
若火器营的铸造火器之术被盗,东瀛擅于冶炼,硫磺储量又甚是充足,对大宋将造成巨大威胁。
苏良长呼一口气。
“此事并非皇城司和开封府告知,他们即使看到你寻欢,估计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你非官身,又全捐其财,想要享受享受,
“此事,乃是你妻崔夫人至我家告之。她担心你染病,又担心你被官家与皇后责罚,故而找了我。此事,你向你妻解释吧,莫让她为你担忧。”
“嗯嗯,明白。”曹佾点头道。
随即,二人都站起身来。
苏良郑重地朝着曹佾鞠躬拱手,然后道:“景休兄,辛苦你了,为大宋而失身,壮哉!实在壮哉!”
“说什么呢?”
曹佾笑着白了苏良一眼,然后还推了他一下。
“我未失身,这种妖媚无耻的女人,我根本看不上。”
“张七七以为她搞定我的秘诀是畅谈乐理,是扮作伯牙子期般的知音关系,故而她一直与我装高雅,故作矜持,我二人便互相演,互相套话,累着呢!”
“哈哈……是我想多了,是我想多了,惭愧,惭愧。”
苏良再次拱手,然后又道:“一旦有所发现,你立即通知我,我们迅速将他们一网打尽。”
“另外,崔夫人来我家告状之后,我感觉你们夫妻平时似乎有所不睦,你多注意一些他的情绪,她可全活在你的身上呢!”
“明白,这几年,我过于忙碌,确实有些忽视她了,我的错。”曹佾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