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将士们困守在这孤城之中已有多日,无论耐心还是精力都消耗极大,逼近崩溃的边缘。
如今又遇上侯莫陈相的劝降以及劝降被突然终止,全都在挑战他们能够坚持的极限。而当有的军士心理防线被攻破、正需要主将用军令和威严加以压制约束的时候,主将独孤永业却直接放弃了对将士们的管理和约束,顿时便让局面失控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弃械投降的行列中,不断的有军士站在城头上将自己的兵器向下抛来。而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更有人干脆的奔向城门处,争相将城门内所堆积的各种障碍物都清理出来,想要将魏军放入城中来。
大众的行为往往欠缺理智,一旦某种信念与坚持被放弃后,秩序也会荡然无存,并且爆发出一系列近乎自毁的骚乱。
眼下没有了军令的约束,城中守军们看似在遵循着自己的利害权衡在做出取舍,但其实不过是之前那种高压骤然结束之后的反弹罢了。
最起码这些弃械投降、看似都在喜迎王师的守军军众们的所作所为,未必就符合他们的切身利益,只是在竭力的破坏之前对他们形成约束与保护的规矩,将随意伤害处置自身的权力拱手奉送给敌人。
但是好在他们所面对的乃是魏军,是相对于时下诸方而言可以当之无愧称之为仁义之师的军队。
当韩雄见到软硬兼施的劝降凑效之后,心内也是大喜,他并没有继续率领人马重返金墉城下,也并没有加派人马进入墙垣之中,只是快速的命人在金墉城外的空地上划出几个区域,凡所出城的人员器械统统被招引到这几个区域之间暂作安置,同时安排侯莫陈相等降将游走诸处对此群徒加以安抚。
很快城外这几处地点便聚集起了两千多出城的齐军军卒,但却仍有更多的守军军众盘桓城中,因为缺乏约束、又不敢直接出城投降、担心遭到魏军伤害等种种原因,仍然滞留在城内。
韩雄见状后也并没有深加逼迫,在了解到城中饮食匮乏的情况后,便安排卒员将粮食送入到城垣之中来,在城下的空地上起灶作炊、准备餐食。
随着一缕缕炊烟升起,城外原本还有些惶恐紧张的氛围也逐渐的安静下来,众军卒们各自守住一处灶火,眼巴巴等待着灶上的谷饭蒸熟。
熟悉魏军饮食供给的人看到这一幕后,应该也会发现其实魏军的给养供给想必也并不宽裕。
原本一线作战武装配给的军粮都是那种制式粮饼,可是现在所使用的都是仅仅经过初步脱壳加工的谷菽等物,甚至就连粟米数量都很少,尽管供给降人并不需要精致的食料,但是军粮种类构成如此复杂,也显示出魏军眼下其实也已经是在扫库为食,仓库中积储的陈谷旧粟也都已经运输到前线上来。
不过眼下这些出降的金墉城守军们却没有心思在意这些,随着灶台上的瓦瓮热气四溢,越来越多的城中军士被吸引出城,加入到被收编的行列中来。
趁着食物吸引安抚住了降人们的情绪,韩雄这才将外间师旅逐步调入城垣中来,一部分留下来维持城外的秩序,另一部分则随其入城去接收城池。
此时的金墉城中,尽管还有一些游荡之众,但绝大部分也都不敢负隅顽抗,唯在队伍抵达城中核心的城主府时,内外仍然不乏甲卒驻守。
韩雄看到这一幕后,当即便着员喊话道:“府内守将速速出降,切勿顽抗自误!若仍抗拒王师入府,定斩不饶!”
一般情况下,局势都已经进展到了这一步,对方仍然持械负甲的作抗拒之态,基本上都应是敌军之中最为顽固之众,很难通过喊话劝降。
所以在例行公事的让人喊叫一番之后,韩雄便又摆手着令将士们举起手中武器、准备杀入府中。
然而正在这时候,府内却传来卒员喊话声:“韩将军且慢,我家主公自知大势难阻,亦绝不敢妄凭一己之力而悍阻王师,所以仍未出迎,皆因愧见苍天君父,自系幽室以待将军处决。至于府中图籍文簿,皆陈列府内堂中,敬待将军检阅。”
说话间,两名军士自府内跣足行出,各着素袍、手无寸铁,只用两手捧着一酒瓮恭敬奉来,并且垂首说道:“我家主公着奴敬告韩将军,前受将军垂青,相赠美酒,心甚感激。今日相见府中,原物奉还,以贺将军新功!”
韩雄听到这番话后,心内不免一乐,心内依稀有些明白独孤永业何以摆出这样一副姿态。大概是担心举城归降西魏之后,留在齐境中的亲友家人会遭到连累,故而不敢明目张胆的投降,退回府中后作大势已去、无奈投降的姿态。
但眼下接收城池才是最重要的,独孤永业是何姿态做法对韩雄而言意义不大,总之都是要送去后方任由唐王处置的。
于是他便着令收缴了此间军众们的武装,然后又将人把自缚于内室的独孤永业暂且收押起来,自己则登堂整理接收金墉城和洛州一系列的图籍文书。
不过在属员和韩雄自己一番整理之下,便发现这些图籍一些关键处多有损失,再看一眼堂内铜盆中的灰烬,韩雄心内不免冷笑一声,旋即便又着员将纸笔送往独孤永业被监押之处,着其将所缺损的图籍资料、军政细节统统交代出来。
囚室中的独孤永业对此也无作推脱,当即便伏案疾书起来。他作此布置本来也不是为了要帮北齐保守什么军政机密,只是担心会被入城的魏军不由分说的斩杀,所以才特意保留了一点能够体现出自己价值的安排。
围困多时的金墉城被兵不血刃的拿下来,除了背靠河桥、与整个河阳防务联系在一起的河阳南城之外,河洛之间便再也没有了北齐的势力存在。
韩雄等人在初步完成了对金墉城的掌控之后,当即便派人将这一好消息向后方进行传递。
弘农城中,李泰在得知金墉城被拿下之后,心里也是非常的高兴,当即便在府中大摆筵席以作庆祝,被送至弘农的独孤永业等降将们也被安排出席,算是颇受优待。
宴席中,李泰并没有责怪独孤永业等据城抗击魏军这么长时间,对他们还颇有称许,这也让独孤永业等人受宠若惊,连连叩告归义来迟、恳请见谅。
宴会中途,李泰又向着几人笑语说道:“你等为齐国久戍边疆,与家人本就多受离苦,今又骤然分别于两国,想必更加的深受煎熬。今既有此归义之喜,便不应再忍受离丧之痛,我当尽力为你等化解此事!”
说话间,他便抬手着员去将北齐一众使者邀请入府参加宴会。
近来由于淮南方面的事情,加上唐王盛怒之下所下达的最后通牒,使得两方和谈事宜已经完全陷入了停滞状态。高睿等人这几天都是困居别馆,如今又受到邀请入府,心内也是暗自猜测莫非事情有什么转机发生?
可是当他们怀揣期待的来到城主府中、见到端坐在宴席之中的本应留守金墉城的独孤永业等人后,脸色顿时一边,口中惊声问道:“独孤、独孤使君怎在此间?莫非、是奉至尊所命……”
独孤永业听到这话后,不免面露尴尬与羞惭之色,起身向赵郡王等人见礼后便垂首立在一边,并不开口答话。
李泰瞧着这一幕,心中也是不免一乐,但还是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叹息说道:“故旧重逢,本来是让人情宽慰、相见两欢的时刻,今却相顾无言、情理难堪,乱世伤人、可见一斑。
如此纷乱的世道,不知几时才能了结。某等一众身在这乱世之中浅拥几分势力、幸得几分人望之类,如若仍然任由这纷乱持续下去,则尽是欺世盗名、贪乱乐祸的败类!”
齐使众人听到这明显意有所指的话,彼此交换一下眼神,而后才由魏收上前拱手道:“唐王有此仁恤心怀,当真令人钦佩。愚等却遗憾没有如此雄阔的襟量,仍为眼前的人事所烦乱,斗胆请问大王,独孤使君何以现身此境?金墉城、金墉城又发生了什么……彼此、彼此谈和仍在继续,唐王想必、想必不会失信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