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时间,朝中改革政令的颁行总算是告一段落,剩下的便是潜移默化的推行,太师宇文泰便也率领中外府群属辞别皇帝,再返已经更名为同州的华州。
少师李泰当然也率本部人马同行,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沿渭水东去。至于独孤信,大概是懒得见他们翁婿和睦的画面,直接留在了长安没有同行。
李泰原本还打算先行返回商原,再携同娘子前往同州中外府。结果宇文泰仪驾刚刚过了洛水,便告诉他同赴商原乡里,要去他家中做客一番。
得知这一情况后,李泰连忙又派遣使员快马回乡先行准备,又将大队人马驻扎在沙苑,然后才率领几百精骑部从护卫着宇文泰的车驾向商原而去。至于中外府大部队,则是直接向同州城而去。
“此间乡里当真风物迷人啊,我听说是因为伯山入此定居之后,乡里才发生了诸多的改变。所以乡人们提起伯山你的名号来,也都是感恩戴德。”
将近商原的时候,宇文泰下了车换乘战马,并示意李泰策马同行,一边信马由缰的欣赏着田野风光,一边对李泰笑着说道。
眼下正值晚春时节,天地之间万物复苏,草木茂盛、生机勃勃。田野农夫正辛勤劳作,那轻便易作的曲辕犁也早已经普及开来,在关中乡野之间已经成了随处可见的农具。
李泰虽然没有因此换得什么官爵,但是如今势位也早已经是当世最为顶尖的一档。此时当见到农人们用此耕田垦荒,心中也不由得洋溢起一股自豪感。
听到宇文泰这么说,李泰便笑语说道:“田野间的禾苗如果施肥得宜,自能茁壮成长。但也不能因为农人勤劳,便抹杀了风调雨顺的时令之功。若非主上坐镇国中、领掌军政,使得国中政令合宜、民众无受战乱纷扰,此乡又焉能得治?”
宇文泰听到这话后便笑起来,指着李泰感叹道:“与伯山相对言事,常有如沐春风之感,让人沉迷不倦!讲到消除关中百姓的兵灾战祸,这份恭维我倒是当仁不让。治大国若烹小鲜,不可频兴劳作,近年来国中用兵慎重,每动必功。
可笑高家小儿,恃其父兄之资,役使其众劳苦征战、以致内外不安,状似威勇,必不可久,如此穷兵黩武之徒绝非守业之主。伯山且放眼以待,晋阳、邺城必为我关西豪杰所夺!”
这话虽然也不无道理,但李泰听着却总感觉有点酸溜溜的,你就是羡慕人家家底厚实、想打哪就打哪对不对?虽然是个穷逼,倒还挺有志气,但就算事实如此,你也肯定见不到了。
商原乡里风物较之别处确是多有不同,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土地利用的更加极致。除了连阡累陌的农田之外,田间地垄上还套种着胡麻、黄豆等偏经济属性的作物,还有成规模的果园、圃。丘陵山坡上同样没有闲土,种植着一行行的桑树,看上去就让人倍感赏心悦目。
如此多种多样的农业种植,对水利配套的要求也极高。数量众多的井渠分布在乡里之间,几时放水、几时蓄水都有着系统性的管理,确保每一片农田林圃都能获得充分的浇灌。
洛水沿岸还分布着许多的工坊,造纸、榨油、食品加工等等一应俱全,产业之丰富可谓是冠绝整个关中,产品更是远销各方。
宇文泰对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这一片繁华乡土当然也早有所知,并且在几番途经此地的时候都有走访,可谓是印象深刻。
如今在李泰的陪伴下再游赏一番,配合着李泰这个亲手缔造此番乡里盛况之人的讲解,宇文泰不免看得更加津津有味。
他倒没有要把这些资业充公官营的想法,之前霸府搞那粮饼的加工成本高、品质差,让他印象深刻,也深知这种官造工坊除了军需等不惜代价、必须垄断的产业之外,其他大凡有利润需求的产业,行政成本都是一项巨大的开支。
况且这些产业就摆在同州境内,就算霸府不能从生产销售中获利,也能通过地租市税获利匪浅,而且还不用进行各种管理投入。
其实不只是中外府,就连荆州总管府当局面有所稳定、招商的基础搭建起来之后,李泰也不再让总管府去参与太多生产环节了,而是招引民资进入,发放政府订单以及进行税收方面的调节来推动产业的发展。
一旦官府有了牟利的需求而参与到生产环节中去,那么在行政管理中必然就会丧失客观性,会让治内整个秩序和生态都发生极大的扭曲,不利于整体的发展。更不要说行政管理成本的管控,以及各个环节杜绝贪墨渎职的监管等等。
诸如后世某些资源型的城市,就是政府过度介入生产或者说产业深度绑定政策管理,一旦资源枯竭,那么地方的活力也就不复存在了。很多时候所谓的转型往往只是一句空话,因为所有配套包括政府都是基于产业而存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当一行人抵达商原附近时,远远便见到道路两侧站满了夹道欢迎的民众。由于宇文泰意外的到来,原本是欢迎李泰归乡的场面也有必要加强一下管控。
但仓促间也难作更加周全的管控,也不好将热情的乡人们统统赶走,于是一直留守商原的李渚生便让庄人给道旁民众发放竹杖,让他们横作栅栏、不要越界。
当李泰一行到来的时候,便见到乡人百姓们热情呼喊欢迎,但最前方的乡人们则手里抓着横起的竹杖,以此为界,民众们尽在后方,并没有冲到道路上来扰乱车驾。
宇文泰见到这一幕之后,也忍不住感叹道:“横竹为墙、人莫敢越,此乡民风当真独好!观此一斑,可见伯山当真将德义播于乡里!在朝不乏文武抱怨关西乡情刁悍、难与相处,他们真应当向伯山你好好学一学啊!”
李泰闻言后便也自豪的笑了起来,并在马上向乡人们摆手示意。要说商原百姓品德高尚,那也有点不对。当年李泰初入乡里的时候,该受的刁难一样没少。
但他与其他客居乡里的时流不同处就在于,并没有因为乡情不睦便一味的恃强凌弱,走向彻底的对抗,而是通过各种手段避免冲突、缓和手段。
他并没有死盯着乡里的人和地下手、势必要全都弄到自己手里来才肯罢休,而是主动扩大增量并与乡人分享。没有了最根本的矛盾,反而成为了亲密无间的事业伙伴,那关系自然就好了起来。
因为太师驾临,许多准备前来迎接李泰的乡贤耆老都退到了后方,站在庄园前方等待迎接的,除了李泰的家人们,便是同州和武乡郡县官员们。
同州刺史尉迟迥并没有过来,大概是担心被李泰的商原老乡们给埋了,毕竟李泰这段时间在京中出入宫禁也是小心翼翼。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人缘不好的货就是难免疑神疑鬼。
代表州府于此等候迎接的便是新任长史崔谦,不过现在应该叫宇文谦了。如今时流诸众大多数都得赐胡姓,尤以赐姓宇文氏的比例最高。
李泰家因为之前废帝元钦的骚操作惹毛了他老子、明确表态拒绝赐姓,如今倒是还没有加入到赐姓的行列,但崔谦兄弟则就难免了。
眼见仪驾行近,崔谦便率领群佐趋行迎上,只是当见到李泰时,眼神顿时变得复杂且哀怨,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李泰自知这表哥心里肯定是憋屈得很,虽然说担任同州长史看起来距离霸府中枢更近,但无论是地位还是职权都跟在荆州时不可同日而语。
在荆州李泰是老大,崔谦就是当之无愧的老二。可是在同州,他连老十三也算不上啊。更不要说在不久的将来,荆州必然还会有大的战事发生。
不过眼下也并不适合倾诉谈话,一行人在庄前拜迎太师之后,宇文泰便摆手示意官员们各自归署,只留下李氏族人和自己的帐内亲信们在此。
只是当车驾行入庄园内的时候,李泰才发现宇文泰队伍中还携带有女眷、而且还是熟人小尔朱氏。
他虽然是宇文泰的塑料心腹,但也不能没事就问老大今晚谁给暖床,倒还真不知道小尔朱氏此番居然跟随宇文泰同赴长安。连去废皇帝都带在身边,可见宇文泰对小尔朱氏是真的喜爱。
尔朱家的小姐们,就是这窝北镇长工们心里抹不去的白月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