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大将军饶命、饶命啊……我乃大梁高祖武皇帝之孙,我父、我父乃是益州武陵大王,我、我爵封江安侯,非是寻常营卒下奴,请大将军高抬贵手、勿作加害!”
汝南城外的战场上大规模的战斗已经结束,作为胜利一方的荆州军骑士们开始打扫战场,而这支南梁军队的主帅萧圆正也被押引到了城门前,不复之前的跋扈姿态,向着李泰连连叩首乞饶。
李泰听到这小子的求饶声,突然又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若干惠时、恨不能将祖宗十八代都讲上一遍,只为能获取对方的重视从而保住性命。
不过那时候的李泰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完全的身不由己,纯粹是无奈被动。而眼前这个萧老八之子则就是没事找事,咎由自取了。
趁着将士们还在清理战场之际,李泰先与出城相迎的李允信略作交谈,了解一下基本情况,顺便也对这萧圆正略加审问。
“你说徐文盛也在你军中?”
听到萧圆正的交代,李泰精神顿时一震。徐文盛乃是湘东王萧绎安排在郢州与侯景乱军交战对峙的主将,这个名字他当然是非常熟悉,却不想其人在战败之后并没有返回江陵,而是被这个萧圆正拘押在了自己军中。
由此也可见南梁这方面的人事风气真是不怎么样,徐文盛虽然战败了,但也毕竟是一方主将,结果遇上萧圆正这样的宗室子弟却被直接擒拿下来,可谓是全无尊严。
若在南梁秩序尚存的时候,这种血脉身份上的压制本身还算是秩序的一部分,可若是秩序崩溃,一切都需要武力作为凭仗的时候,这样的做法无疑就会遭到强烈的反噬。而侯景叛乱之所以爆发的如此猛烈,也是这种反噬的一种体现。
智商与身份地位从来也不成正比,尤其是那种世袭获得的权势地位,由于本身欠缺一个由低到高的奋斗过程,越傲慢则越无知。晋惠帝在这些蠢货当中都属于佼佼者,因为他起码知道人饿了是需要吃东西这种常识。
想到这里,李泰又抬腿一脚将这萧圆正踹的摔了一个狗啃屎,也算是对南梁那些倍受轻蔑打压的武人们聊表心意。
他对萧家这一窝米虫废物实在是兴趣不大,要不是南梁的官民百姓们仍然认可这些家伙的法统地位,使得他们还具有一定的统战价值,单凭他们自己的话,抓到一个砍一个,留着多管一顿饭都是浪费粮食。
这萧圆正本身便是脱离大部队和主战场跑来捡便宜的,结果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眼下已经是证据确凿、不容狡辩。李泰倒也不担心由此会引发什么外交纠纷,于是便着令先将其人拘押在城中,然后将其部伍都作战俘整编起来。
很快又有士卒在战场上搜索到徐文盛并其亲兵们,便又将之一行引至城前。
徐文盛年纪六十出头,须发俱已灰白,当他出现在城前时,原本之前还在龟缩城下的那些江陵败军们纷纷入前泣诉呼喊,足见其人在这些军士当中甚得人心。
徐文盛见到这些熟悉的面孔,心情也颇为激动,但如今他也已经沦落为阶下囚,眼下自是不暇与部曲们进行叙话,在被引至李泰面前后便也垂首作拜道:“末将湘东大王府下秦州刺史徐文盛,拜见李大将军。前者交战,实非本愿……”
面对徐文盛,李泰并不像对萧圆正时那么冷淡,入前两步将徐文盛扶起并笑语道:“徐老将军不必多礼,我虽然久处沔北但也多闻将军威名,若非将军引兵于此拒战侯氏乱军,江汉之间恐失安宁啊。”
徐文盛听到这话后脸色更显羞惭,垂首哽咽道:“败军之将,实在没有面目自夸功迹。师众溃走,幸在李大将军恩佑保全,却又遭受裹挟,未能和气道谢,竟然刀兵相击……”
“军无常胜,一时失势并不足以论定成败,只要斗志不失,总有一雪前耻的机会。”
李泰先是对其略作安慰,旋即便又说道:“至于城前此战,我亦知并非起衅于徐将军,庸人无礼、自取其辱。将军亦受所害,如今事情既已了结,无谓将此归咎自身。”
“多谢、多谢李大将军体谅包容!”
徐文盛听到这话后,连忙又小退一步而后深拜道谢。
李泰先让徐文盛与城下他那些部属们略作叙话以安抚群情,然后便又邀其入城略作休息,顺便询问一下郢州此战始末。
讲到这个话题,徐文盛又是一脸的沉重,直接闷饮几杯酒,然后才又涩声说道:“旧从宁州谋赴国难,只道人同此心,破贼不难。但当真正身临战阵,才知心中之贼更胜江中之贼!徐某奔行千里、身赴此境,岂为投贼啊……”
李泰听到徐文盛语调中充满悲屈,心内也是不由得一叹。所谓国之将亡、妖孽丛生,南梁没有立即倒在侯景之乱中也算是幸运的,然而不幸处在于最后剩下的竟是萧老七这个货,以至于最后死的加倍难看。
《梁书》讲徐文盛因侯景归还其妻而深德侯景,遂密通信使,都无战心,众咸愤怨,这样的记载实在是有点诛心,直接就把徐文盛这个人给否定了。但事实上最后战败的时候投降侯景的,恰恰是杜幼安、王珣等所谓与侯景战、大破之的江陵将领。
侯景闰三月从建康出发,月尾的时候大军才抵达西阳,旋即便因为交战不利而着令宋子仙等绕过徐文盛所驻,袭击后方的郢州城,前后用时统共不过几天时间罢了。
郢州兵败根源在于郢州城这一后路被攻夺,并不在于徐文盛的指挥问题,反而可能因为王珣等将领自作主张、不服调度而加剧了大军的崩溃之势。
历史上徐文盛败退回到江陵,仍被授予城北都督之职,可见在湘东王看来徐文盛的个人道德还是没有问题的。
因为正在这一时候,梁王萧詧派遣一万人马进据江陵北面的武宁,如果徐文盛的品德有问题,湘东王还委以此任,不怕他转头把整个江陵给卖了?
正是因为徐文盛品德和能力仍然靠得住,再加上王僧辩等江陵人马被侯景大军困在巴陵,所以才委任徐文盛为城北都督以防备襄阳之军。
至于徐文盛因聚赃而夺职,因怨望而获罪,最终身死狱中,老实说也只是一个夺人部曲、卸磨杀驴的现场而已。另一个卸磨杀驴结果未遂,反而被驴一蹶子踹的挺难看的,那是王琳。
也别说萧老七心眼没这么脏,就刚才被就阵擒获的这个萧圆正,就是因为吃了他七大爷家的一顿席,结果自己连带部曲就全都栽进去了。这独眼龙下起黑手来,那是要多不讲究就多不讲究!
当然也是因为李泰对于徐文盛这个人比较感兴趣,所以倾向于比较正面的去看待其人。
徐文盛这个人无论私德如何,起码是玩政治权谋的心眼不多,像是另一个从边州北上、奔赴国难的岭南猛男陈霸先,他就没给萧老七任何的机会向自己的基本盘下手,而且还完成了精彩的逆袭。
对于真正的人才,李泰向来是有礼贤下士的谦虚姿态和拉拢示好的耐心,更何况徐文盛还是一个放眼整个西魏都比较稀缺的擅长水战的人才。
之前他将李允信放置在此,也是不乏想要浑水摸鱼的意思,倒是没想到竟能钓上徐文盛这条大鱼。再听到徐文盛语气中满是对江陵勤王之师气氛的失望,他心里也是颇感暗乐,于是便盛情挽留徐文盛于此休养两日,准备说服其人弃暗投明。
然而徐文盛对于类似的话题一直避而不谈,两天后还是向李泰辞行:“李大将军收容赏识之情,文盛铭感五内。然则身食梁禄久矣,常思报还,正逢国难,弃之不义。不忠不义之徒,更污李大将军识鉴之明。今者贼聚巴陵,文盛乞师往救,若得不死,日后一定待时厚报李大将军此恩!”
听到徐文盛仍是固执求去,李泰心中不免也是有些不爽。不过正如徐文盛自己所言,他若就这么轻松的改换门庭,老实说自己也用着不太放心,恐怕不敢大军委之。
略加沉吟后,他还是答应了徐文盛的请求,除了将汝南城前所聚集的其数千旧部尽数归还,就连之前交战所缴获的萧圆正部曲们也打算交付给徐文盛,凑成一万五千余众由其引回。
并不是李泰格外的豁达豪爽,而是将思路略作切换,既然你不肯留下来当我的小宝贝,那就索性回到江陵当你的搅屎棍,给其增加这些部曲人员,也能相应的增加一下徐文盛在江陵集团中的话语权。
不过李泰还是低估了萧老七铲除异己的速度之快,正当徐文盛还在汝南城外整顿部伍、准备出发前往支援被困巴陵的王僧辩的时候,西面接连传来让人倍感意外的消息。
之前与徐文盛共守武昌的长沙王萧韶等返回江陵后,便将郢州之败全都归罪半道折返的徐文盛,并言徐文盛因恐败归受罚,业已投奔西魏。
与此同时,襄阳的梁王萧詧也发布讨贼檄文,向大江上下遍数湘东王萧绎残害宗族亲属的罪状,并且号召坐镇蜀中的武陵王萧纪也发兵讨伐,而他自己则统率襄阳人马兵进武宁,兵锋直指江陵。
陡然遭此内忧外患,湘东王惊怒不已,首先做的便是将徐文盛留在江陵的亲属部众尽皆枭首示众,并且将其前所封授官爵尽皆剥夺,以惩国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