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群臣无二意,此番事了。
李二陛下又道:“今日廷议主要是与众卿商议,要如何杜绝此类事再次发生。不知众卿有何建议?”
经过百骑查访,周至县被欺压的百姓听闻韦家事发,不仅没有表现出喜意,反倒是惶恐不安居多。
多次询问下才得知,他们被世家压榨多年而不见朝廷主持公道,心里对朝廷的信用已经降到最低。
大多数人认为就算是韦家倒下了,主持公道的朝廷兵马一旦离开,立马就又会有第二个韦家出现。
即使李君羡带队拉着韦挺等一众主犯游街示众,试图安抚民意,但见效无几。
而如此民心动荡之下,朝廷处置稍有不当,便会造成极其严重的影响。
但这些官员各个心里跟明镜一样,并不理睬李二陛下的问题。
别听着李二陛下问的是该如何杜绝‘乡绅欺压百姓,而朝廷不知’此类事情发生,朝廷要如何改正。
但实则问的,却是要如何改变皇权不下乡的现状。
这些人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世家大族出身,少有寒门,吃饱了撑的帮李二陛下打压自家势力,挖自家的根。
思索至此,群臣皆是眼观鼻,鼻观心,陛下不点名绝不冒头。
良久之后依然没见人响应,李二陛
这群家伙要钱要权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冲的靠前,等让他们拿主意了,一问一个不吱声!
还好昨天他派人将房玄龄、魏征等人叫到了宫里,就是为了提防今天可能会出现的冷场。
得到皇帝的眼神示意,魏征出列禀奏道:“陛下统率天下三百州,但实则各大道都有专人负责,原因就是交通不便。”
“朝廷颁布政事,起码要经历数月,才能传遍各大道、各道州治下的每个乡县。”
“而乡县中虽然有县令代陛下传达旨意,但毕竟县衙要管理的事务过多,审案、财政...人力总有穷时。”
“若改变这种现状,无非就是朝廷收揽全部权力,加派官吏前往各个乡县处理相关事务;要么就是将县衙的权力外派,招揽当地乡党维护秩序。”
“但若是选择加派衙门下属官吏,天下乡县何其多,只会极大的增加对朝廷财力物力支出的负担。”
“反倒不如默许各衙门放出些不重要的权力,让乡绅代为管理。”
听到魏征人前人后两种说辞,李二陛下心里已经是骂了娘。
按他昨天的意思,是想借此机会将朝廷的影响力下放。
在尽量不引起乡绅合力排挤的前提下,由衙门逐渐把持乡县内的重要事务,逐步将朝廷的威严深入人心,避免乡民只知乡绅不知皇帝的窘态。
但魏征这个老骨头太死板,死活不愿意为了朝廷的丁点风险,加大对大唐子民的税收。
而没了新增税收,光凭皇室把持的几门行业分红,对于新增数量极大的官吏月薪来说,就是杯水车薪。
所以任他说破了嘴皮子,魏征这个老登也不为所动,只是看天色太晚含糊其辞的应了下来。
结果不出所料,今天一上朝,魏征就来了手背刺!
你是真该死啊!
这时,因为当年对韦挺的举荐香火情,一心想要和这些乱臣贼子分清楚界限的王珪,不情不愿的站了出来。
没办法,李二陛下看他的眼神实在太吓人,再不出来...他怕是要背上一口勾结乱党,欺上瞒下的黑锅。
为了自己身家性命着想,还是苦一苦乡绅吧!
王珪心思急转,只几瞬功夫便想到了一种两全其美的办法。
拱手而道:“启禀陛下,天下乡县何其多。”
“而乡间百姓性情又相对保守,若非必要不愿与外界走动,比起只上任几年,甚是生疏的县令,他们自然是愿意去找当地有名望的乡绅来解决难题。”
“总的来说,乡间百姓的主要问题就是与外界封闭,不知陛下圣恩;还有就是县令任期不长,在乡间属于流水的县官,铁打的小吏。”
“而要解决这个问题,延长各县县令的任职期自是不可取,唯一的办法,就是建立联通各道州城市与乡镇之间的道路,改变乡间百姓相对封闭的环境。”
王珪也不傻,他的确是想着借帮助陛下来对付乡绅,借此表明自己的立场,也好与犯下重罪的韦家分割。
但身为太原王氏的一家之主,他不可能背叛自己的阶级,去帮着皇权对付自家人。
乡绅的称呼只不过是用来区分地方大族和京城豪门的不同,但两者之间,并没有明显差别,只是立足的地方繁华不同。
要是帮皇帝对付完乡绅,下一个可就轮到他们了,王珪一个名门正统的豪门家主,又怎么会去做这种助纣为虐,自断双臂的蠢事。
而抛出一个看似合理,实则不可能实现的办法,即表明自己跟随陛下的中心,又能避免皇权压倒世家,才是最合理的做法。
听到王珪给出的看似‘合理’的办法,李二陛下的脸色稍缓。
显然,关于修建乡道的办法,早在他的考虑之中。
但想要修建乡道,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要如何修建联通天下各地的道路网络。
这是一件极其费时、费力还费钱的大工程,就凭精盐和琉璃器的分红,不过是异想天开。
但要是借此加大对大唐子民的税收,就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收的上来他又何必去鼓捣什么修路,直接加派官吏不就得了。
只是,见李二陛下沉吟不语,好像是有所感触。
一直默不作声的房玄龄心中一沉,暗道一声不好,赶紧就站了出来启奏道:“启禀陛下,以臣之见,修建道路用以解决皇权下放的问题,看似合理,实则天方夜谭。”
“就算是耗费人力物力修出来了,每逢大雨洪水冲刷之下,怕是过不了几年,好好的道路就又会变的杂草丛生。”
“修建道路一法犹如饮鸩止渴,有弊无利啊!”
王珪掐了掐大腿,强迫自己露出不忿之情。
自贞观元年再次被贬后,他就一直隐居终南山,期间与房玄龄、杜如晦一直有书信往来,交情甚好。
但自从他再次被委任重职,开始在朝廷上联络朋党,试图与愈发势大的关陇士族分庭抗礼后,便与山东士族之首的房玄龄,隐隐分道扬镳。
即使两人之间没有出现什么矛盾、生出隔阂。
但为了不让陛下忌惮,作为江南、山东两派领头人的他们,也只能是选择放下那段君子之交,默契的表现出疏远乃至于仇视。
毕竟,群臣不和才是陛下想看到的。
而刚才魏征开口,房玄龄一言不发,明显是听之任之的表现。
但如今自己一开口,房玄龄就等不及的跳出来反驳,这在王珪看来,明显就是房玄龄故意针对。
不过也好,有房玄龄在前边顶着压力,自己这个看似合理的法子肯定做不到落实,至少也不用担心办事不利而受到责罚。
可王珪想退,李二陛下却不让他退,似笑非笑的看向王珪:“王卿,对于房相刚才的说法,你就没什么别的看法?”
被隐隐点破心思,架在火上烤的王珪暗骂一声。
不得已的又站出来朗声而道:“房相一针见血,臣反复斟酌下也觉得此法欠妥,还请陛下另寻其他良法。”
李二陛下还是不愿意放过这个给自己挖坑的老登,又追问道:“听王卿的意思,是又有别的办法?”
王珪无奈的叹了口气,说起了假大空:“既然乡间百姓是因为道路封闭而不愿外出,那便让陛下的威名自发的传播到乡间。”
“让乡间百姓知道,他们能过上如今的安生日子,全是仰赖陛下圣恩。”
李二陛
“那依王卿所言,朝廷应该如何做,才能让乡间百姓知晓朝廷的恩德?”
王珪心中冷笑不止,再次抛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的办法:“依臣之见,可以将陛下的事迹编撰成册,广传天下!”
他当然不是在攻击李二陛下的黑点,想将玄武门事变中不为人知的细节,变得广为人知。
只是将问题再次拉出了最初—缺钱。
就算是草纸的价钱低廉,但书写内容的墨水可不便宜。
再加上需要一本本的撰写出来,等凑够了数量,他差不多也该乞骸骨,告老还乡了。
到时候是剩下一地鸡毛,还是皇权成功下放,就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虽然王珪的两种办法都在包藏祸心,没什么实际作用,但也的的确确的说到了李二陛下的心坎上。
在他看来,不怕事情有多难办,只怕事情没法办。
只要有了大致方向,举他泱泱大唐一国之力,即使再难的事情,也能用时间磨过去。
同时,心里又担心房玄龄和魏征这两个臂膀再出言反对。
李二陛下赶紧一拍案几,试图将此事盖棺定论:“修路、着书两法虽然可行,但毕竟都是劳民伤财之举,确实不该大动干戈。”
不等魏征和房玄龄松口气,李二陛下紧接着又道:
“但皇权不下乡,乡绅毒害一方的症结,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候,就算是想要改变,脚步也不可迈得太大。”
“不如便以京兆尹治下二十二县作为表率,修路着书一试成效。”
说完,李二陛下便面无表情的盯着又想要出声的几个大臣,那意思很明显——朕已经退了一步,给足了你们面子。
谁要是再敢出来反对,朕定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