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文武百官拿不准李二陛下嘴里的小事是哪件,害怕说错,所以不敢站出来。
而李二陛下的打算,是将处置一众世家子这个棘手的皮球踢回去,让各位家长自己决定惩罚力度,自己只管点头盖章。
就这样,李二陛下的心态从等待转变成不耐,文武百官愈发迟疑,谁也不想做出头鸟。
武将一侧,看皇帝脸色愈发阴沉,本不想出风头的秦琼无奈摇了摇头,在诸多同僚恳求的目光下站了出来。
躬身行礼,缓缓分析道:“陛下,那群小家伙还跪在太极殿外等待发落,不如咱们先打发了他们?”
李二陛下赶紧下了台阶,点点同意道:“也好,既然叔宝先站出来了,就由叔宝说说,此事又应该如何处理...假大空的就莫要再说。”
秦琼当然明白,李二陛下是不想再听他们废话耽误下朝时间,他是真想要一个几方都能接受的处置方案。
沉吟片刻后,试探道:“回陛下,造谣生事虽担不起什么大事,但毕竟此事关系到朝廷声誉,且流传极广、影响极坏。”
见皇帝脸上没有露出羞恼等负面情绪,秦琼心中定了定,继续道:
“但若是严惩造谣者,坊间必定非议四起,认为朝廷这是被戳中了痛点,掩人耳目。”
李二陛下叹了一声,其实,这就是他为难的地方,万一处理重了...不但这些家属有怨气,自己同样要背上一个‘苛待功臣之后’的骂名。
可要是处理的轻了...更会让民间认为造谣成本轻微,朝廷威严大损。
所以这件事要考虑到双方,最好商量出一个适合的度。
“那依叔宝之见,又该如何?”
李二陛下心里已经是下定了决心绝不表态,让这些家长自己估摸着惩罚力度。
“以臣之见,朝廷可对坊间谣言作冷处理,只控制住传播途径,也就是说,将这些闹事的小子们全都赶到各家封地,未来一段时间内不许返京。”
“而随着时境过迁,朝廷漠视,这些谣言在民间也就没了生长土壤,影响自然会消散。”
李二陛下看着诸臣都是一脸赞同的样子,沉吟片刻便点头道:“应是如此!”
大手一挥,命令道:“传朕旨意,命这些纨绔们即刻去刑部领笞刑二十,并限今日之内必须离开京城,前去各家农庄...一年之内不得再返京!”
对于皇帝的这个处置,所有相关家属都是连连称赞。
除了因为涉及的是自家长子,脸色有些不善的萧瑀外,其他十几家涉嫌闹事的,都是次子、三子乃至于幺子。
本来就没指望着他们能有出息,习文练武学习政事什么的也随他们喜欢,将来就算一无事事,家里也养的下一只米虫,后半辈子能衣食无忧也就足够了。
但却没想到,这群天天放浪形骸,文不成武不就的混球们,竟然能整出场面如此之大的动静。
而且,别看皇帝今天是忍无可忍,对他们更是大打出手,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心里对这群小家伙,是欣赏的很。
这群小子今天有这机会能在陛发到城外农庄,这哪里是坏事,分明是天上掉馅饼!
更不要说,没了这群天天声色犬马的家伙,家里还能白得三四个月的清闲,只能说,这样的好事请多多益善,不要怜惜他们还是个孩子!
至于各家的农庄,就是个休沐用来避暑避寒的住处,又没什么值钱物件,地广人稀,就随他们闹腾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李二陛下也很是满意,只要处理得当,朝廷声誉几乎可以无损的挽救回来,而将他们打发出城,不仅成功解决了最烫手的麻烦,自己还能顺带着出出气。
皇帝和颜悦色的笑了笑,继续道:“好,既然小事说完,那咱们再商量商量大事...关于韦家抢占百姓土地,暗中谋反一事。”
诸位大臣都是神色一凝,还算轻松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
太极殿外,承天门广场。
李君羡接过王德传来的旨意,便吩咐百骑给这群仍然嬉皮笑脸,压根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的大少爷们解绑。
眼底满是幸灾乐祸,你们就笑吧,反正也笑不成了。
“李叔,是不是陛下有旨,可以放某们走了?”侯杰活动了几下手腕,又拍了拍膝盖上的土灰,随后便一脸殷勤着凑到李君羡跟前,渴望能听到一个好消息。
李君羡轻咳一声,强忍笑意的点头道:“陛下的旨意确实是放你们走。”说完故意顿了顿。
等这帮少爷开始连连欢呼,一副兴高采烈转身就要走的时候,他才拦住了这群撒腿准备跑路的小子,笑嘻嘻的道:“诸位少爷,先别着急走啊。”
“李叔,不是你说陛下放某们走么?”侯杰见李君羡笑的不怀好意的模样,下意识缩了缩脑袋。
“陛下有旨,让你们去刑部挨了板子再离开。”
“啊?李叔你没开玩笑?”
在纨绔们蔫头耷脑下,李君羡侧着身子,急不可耐的催促道:“诸位请吧,别让刑官等久了...”
在这群二世祖的不善注视下,李君羡挥了挥手,百骑当下便上前,再次给他们手上绑上麻绳,拽着他们往宫外走去。
此时已经是正午,没资格上朝的官员已经放班,看着这群被百骑牵着,前赶后继的纨绔们,不厚道的笑出了声。
可以遇见的事,都不用明天,今天晚上这件事就会传遍整个长安,成为无数人的饭后笑谈!
这让这群平日最爱脸皮的一众纨绔,只觉得脸皮阵阵发热,真特娘的丢人啊...而后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向那个抱着头盔,笑的异常灿烂的方脸大汉。
李君羡是吧,武连郡公是吧,别让某找到机会,以后没你好果子吃!
瞪了一小会,这伙人才不情不愿的被后头的百骑推搡着走出皇宫。
纨绔们嘴里还不停的骂着:“李君羡,这么玩是吧!你给小爷等着!等某以后做了官,天天给你小鞋穿!”
“武连郡公,以后天黑了少走夜路,小爷就住在朱雀大街上了!”
李君羡听得呵呵直笑。
还想堵他的门?知不知道趁着天黑,在背后套人麻袋的做法,是从哪传出去的,他们这群当年的绿林好汉,才是这方面的祖师爷。
但看着这群有故人之姿的小家伙,李君羡突然玩心大起,招手吆喝道:“不服是吧!不服就来正面干某!”
“也别晚了,就今天晚上!某就在门口等着你们来套某的麻袋,谁不来谁是孙子!”
这群大少本来就憋着气,哪里受得住这种刺激,当下便连蹦带跳的嚷嚷道:“你他娘的给某等着,今天晚上,谁不来谁是狗娘养的!”
李君羡面不改色,却是憋笑憋的肚子直抽抽的疼。
你们就骂吧,骂的越狠,一会儿出城的时候,就越没面子再见他。
......
等到未时(十三至十五点左右)。
这帮子不可一世的贵子们,就哭爹喊娘的,被一个个被掩不住笑容的百骑抬出了皇宫。
在此等候多时的李斯文和武如意赶紧就迎了上去。
李斯文抬手拦住了,当初与自己关系不错的席君买,疑惑问道:“席统领,他们这是...”
席君买很是恭敬的拱手:“卑职惶恐,不敢称统领。”
而后起身解释道:“回小公爷,这些大少此次风闻起事,虽然是出于一片好心,但毕竟涉嫌抹黑皇室和朝廷的名声。”
“陛下记下了他们的功劳,但毕竟赏罚分明嘛...”
李斯文点点头,现在可不流行什么将功补过的说法,是功则赏,是过则罚,各论各的。
席君买也有点担心李斯文看不过,又去找陛下的麻烦,最后麻烦的还是他们这群善后的百骑。
又赶紧道:“小公爷别担心,就一人赏了二十大板,歇息一个月就能活蹦乱跳了。”
出乎意料的是,李斯文一脸的啧啧称奇,不解道:“怎么就二十大板?没别的处罚了?”
“不可能啊,今天闹了这么大事,陛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放过某...不是,某是说他们。”
今天打一进大殿他就看出来了,李二陛下这才绝对是怒上心头。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虽然当今圣上赏罚分明,但那倔牛脾气一上来...前面挡他路的就算是城墙,也得叫人拆了,等回头气消了再补上。
而今天这场闹事...可就只差指名道姓的说李二陛下的不是。
甚至还被一些居心叵测的家伙暗中挑拨,闹得满城风雨,坊间里长久积攒下的,对豪门大族、对朝廷的不满一下子就爆了出来,就差出现个带头的造反了。
这么大的场面,李二陛下能轻易放人?
席君买苦笑着解释道:“小公爷这也想的太美了,怎么可能!”
旋即瞥了眼这些有气无声,躺在床板上直哼哼的公子哥们,凑近了低声解释道:
“陛下有旨,凡参与造谣生事的,都限今天宵禁前出城到各自封地闭门思过,今年过年前是别想回来了。”
李斯文嗤笑一声,这算哪门子的处罚。
是李二陛下不说,他的计划也是这几天就出城赶回去,等装修完了医院,马上就要跟着孙紫苏去终南山请孙思邈出山担任院长了。
一旁,揪着李斯文袖子静静听了好一会的武如意,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
毕竟这件事她参与了全过程,一听皇帝的处置便明白了李二陛下的意图:
“陛下的做法,或许是想抽薪止沸吧。”
“只要造谣的始作俑者,也就是某们离开了长安,那今日的风闻热度自然会慢慢降下去,方便以后,朝廷慢慢的消解负面影响。”
听闻此言,席君买不禁侧目,很是佩服的看着这位还没自己腰高的小公子,竖起大拇哥称赞道:
“小公子明见!”
三人没寒暄几句,就注意到李君羡满面春风的,大步朝这里走来。
席君买顿时挺胸抬头,一副恪尽职守,什么也没乱说的模样。
李君羡也没理睬这老兵油子,走过去立在床板大队的最前方,叉着腰目光缓缓巡视众人。
在这一帮人恨不得抽骨扒筋的骇人眼神下,李君羡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错,很有精神!希望等某放班了,一出皇宫就能看见你们。”
顶着众人怒视,李君羡很是大方的承诺道:
“某痴长你们十几岁,也不欺负你们,某空手空脚的单挑你们一群,之前可是说好了的,谁不来谁孙子!”
李君羡你个狗!还等你放班,你放班都什么时辰了,他们等到那时候城门都关了!
而且看看他们自己的状况,抗旨赴约再挨一顿毒打...只要不傻,就没人会应声。
不等纨绔子们回应,李君羡便大笑离去,心里这个舒坦啊!
这群家伙整天在各个坊间横欺行霸市,又仗着背后有人让左右武侯苦不堪言,诉苦都说到了自己这里。
但从今天起就大不一样了,长安城里必将迎来很长一段时间,且来之不易的安逸时光。
他总算是熬出头,不用半夜三更了还要被迫加班,处理这群小子喝酒闹出来的苦差事。
虽然离过年就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但他已经很满足了。
在一群纨绔亲切友好的问候祖宗十八代下,李君羡哼着小调,异常惬意的回到了岗位上。
席君买瞧着这群人恨屋及乌的和善目光,心中苦笑着向李斯文告辞,小步飞快着也走了。
不是,大统领,副统领...
一时间,这一群被长官抛弃,面面相觑的百骑,只得是赔笑着,将这群惹不起的纨绔抬到了各家策马赶来的马车上,旋即慌乱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