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至寅时,天边还依旧阴沉,但汤峪农庄早已是灯火通明。
这已经是李斯文回城的第六天,与武如意义结金兰的第五天。
此时的他,举止郑重的将紫衣披在身上,任由红袖整理内衬,单婉娘为他抚平褶皱。
而绿珠则是从他身后,双臂环绕着腰间,将金鱼袋,白玉犀比等小心的系在腰间蹀躞(diéxiè)上。
作为此次大朝集的大功臣,药王后裔的孙紫苏早已经是初见时的一副医者打扮,一袭青裙,清新脱俗......
才怪。
此时的她,正百无聊赖的靠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块热腾的枣糕,双眼微眯不时的尝上一口,清澈的眸子中满是生无可恋。
因为前几天无意戳穿李斯文的糗事,她都不敢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整天战战兢兢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可现在却告诉她,自己要和李斯文一起去长安述职邀功......
这不小肥羊脱了皮,洗了澡,撒上新鲜的香料主动走到大灰狼的嘴中么?
率先整理好李斯文衣着的单婉娘,注意到孙紫苏可怜的模样,捂嘴轻笑一声,在她请求的目光下点点头,用一种她正好能听见的音量在李斯文耳边呢喃道:
“公子可不要欺负人家孙姑娘,万一气跑了,夫人可不干。”
“对对对,你可不能欺负我!要不然夫人饶不了你!”孙紫苏连连点头,突然反应过来。
“诶诶诶,婉娘姐,夫人又是谁呀?”孙傻子挠挠头,不理解她嘴里的夫人又是何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能震慑住浑身是胆的李斯文。
“噗嗤!”
红袖和绿珠相识一笑,主母早几年可就在帮公子张罗婚事,只可惜,那时的五姓女自恃身份高贵,看不上被称作虎彪的公子。
但现在公子的变化,让很多当事人都悔不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放跑了这个如意郎君。
要是让主母知道了,会有孙紫苏这样的美人倒贴,指不定要多开心。
虽然她不是世人皆求而不得的五姓女,也没什么显赫家世,但一位当世药王做靠山......倒是没人敢小瞧她。
得罪什么人,也不要得罪医者,特别是医术精湛世人难及的医者大家。
更不要说徐家世代从医,国公爷与孙思邈本就有不浅的交情。
要是让他知道,当初两人怎么撮合怎么不对付,相看两厌的二人,多年后却因为大疫而喜结良缘,不知道要多开心。
就好像自己儿子拱了兄弟家的宝贝闺女一样......
国公爷回来后,说不定还要对公子比着大拇哥:拱得好,就得拱他家孙女,以后没钱跟爹说,爹跟你药王叔叔借去嗷。
从昨天刚做出来的琉璃镜中,李斯文也见到了孙紫苏脸上的呆滞和迷惑,顿时摇头,哭笑不得。
就这憨货,被婉娘姐卖了还要说声谢谢。
当李斯文垂至腰间的乌发被红袖束成高马尾,也就代表着一切收拾妥当。
早在外边等候多时的徐建,见状走了进来,拱手笑道:“公子是否收拾妥当,可以出发了?”
李斯文点点头,活动一下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而变得僵硬的脖子,伸展酸麻的四肢。
向众女点头告别后,便抓住了还在思考的孙紫苏,一马当先出了房间,吩咐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
徐建自无不可,侧身远去通知一行人出发。
出了内院,两人登上早已停靠等待的马车,吩咐车夫:“大虫,咱们先走一步,去农庄外等他们。”
几位扈从听令赶紧上马护送。
农庄门口,单鹰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摇头叹气,后退一步,让铁匠柳老实先一步上了马车,车上还带着加班加点鼓捣出来的蜂窝煤和火炉。
这两件东西关系着以后乌鞘岭开发的主权,要先一步证明给皇帝看确实可用才行,所以需要专人看护,容不得闪失。
作为最佳人选的单鹰却心有顾忌,便将此事尽数交付给了柳老实。
等徐建领着百骑和公主车驾出了农庄,先行的几人已经恭候多时。
三辆马车,三火扈从,一行人沿着铺设好的青石板路,晃晃悠悠的赶往长安。
......
从明德门进城,官道两侧的施粥棚前,衣衫褴褛的灾民越来越多。
孙紫苏掀开车窗,悠悠长叹一声,一向开朗的容貌也变得哀婉。
哪怕在长安,在蓝田听到了很多当今陛下的丰功伟绩,但只要一见到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们,她心中就无法更多的认同这巍巍大唐。
更不要说摒弃前嫌,为这些自私自利的权贵们诊病看病。
李斯文注意到孙紫苏脸上的不忍,通过她与车窗的缝隙,见到了城中的难民,一时间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讲道理,他虽比不上孙紫苏那纯粹的赤子之心,但也有一颗医者心。
这颗医者仁心,经过一千四百年的时光迭代,依旧传承不息,在后世熠熠生辉,照亮苦命人。
毕业前恩师就曾告诫他们:‘心不软,当不好医生。但不心软,当不了好医生。’
他引以为人生信条,时刻铭记。
但收编这些数额庞大的灾民们,却与他自重生以来的人生追求相悖。
哪怕是年少封侯,也只是为了自保和利益,与追求并无矛盾,反倒有益。
但无故收拢灾民,却要引起李二陛下的无端猜忌,与富家翁的梦想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