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梦极长。
长到楚霁恍然之间,还以为过完了一生。
当他睁开眼的那一刻。
才终于知晓。
燕望欢说的没有错。
那些话他真的曾同她说过。
一字一句。
一言一语。
原是想让燕望欢卸下防备。
却不知不觉间,有了几分连楚霁自己,都不曾发觉到的真心。
“可算是睡醒了,主子让我转告你,八皇子醉酒不察,使得整个八皇子府,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有女子淡漠的嗓音传来,楚霁缓缓转过头,看到了一张颇为眼熟的脸。
身体各处传来的痛楚,直到此时,才缓缓蔓开。
却又在一瞬间。
攀上顶峰。
饶是楚霁意志坚定,忽感这番剧痛,也忍不住闷哼一声。
他除了一双眼外,其余各处都是一动不得动。
但即使如此,楚霁还是侧了视线,问:
“燕望欢呢?”
汾月站起身,拍了拍袖口,也不理会楚霁的问话,只自顾自地道:
“从今时起,这世上再也没了靖楚的八皇子,只剩下你这个躺在床上,缺少四肢,又被毁了面容的残废。”
楚霁这才意识到。
这些剧痛,都代表了些什么。
双腿被自膝盖斩断,手臂更是自肩头处就不见踪影。
至于面容
只是微微一动,便有粘稠的恶臭味传来。
楚霁从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变成了个废人。
“放心,主子不会要你死的。”汾月站在床前,上下扫了楚霁一圈,冷笑着道:“不仅不会让你死,还会让你好好活着,以现在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长命百岁!”
楚霁方才做了个梦。
此刻一醒。
便见自己这番模样。
他心里百味杂陈。
怒爱痛悲尽数糅杂在了一处。
到最后。
只成了一句话。
“我要见燕望欢。”
“见不得,我家主子凭什么要见你?”
汾
月摇了摇头,袖口一抖,掌心已多出一枚匕首。
“手不能写,口不能言,却可苟活于世,也算是便宜你了。”
“我有话想和”
楚霁猛然瞪大了眼。
冰冷的锐器刺入他的口中。
轻轻一卷。
便带下了一截舌头。
甜腥气瞬间充斥满口腔。
楚霁被血一呛,咳的连眼都泛起了红。
他到底是未说出,想要对燕望欢讲的话。
愧也好。
恨也罢。
终究都已过去了。
有关于楚霁。
燕望欢已不愿再听。
汾月割掉了楚霁的舌头,也不管他的死活,转身走出门,对着迎来的老者微一鞠身,道:
“舌头割下来了,不知会不会被呛死,劳烦你去照看一下,可不能让他,这么舒服就没了性命。”
“好。”
老者点了点头,正要进门,就听汾月又道:
“曹大夫,你当真不跟我们一起离开?”
她微皱着头,投向曹大夫的眼中,带着一抹清晰的不舍。
和曹大夫也算是相识已久。
又是可以相信的自己人。
这次一别。
不定日后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
汾月自是感慨。
“不了。”
曹大夫含笑摇头,道:
“我这一把老骨头,不跟着你们折腾了,就隐姓埋名留在这里,还能为主子看顾八皇子,也算尽了最后一份心力。”
见他心意已定,汾月叹息了一声,也未再继续劝下去。
“曹大夫,你定得当心,主子交代了,若是遇见什么不对劲,杀了楚霁,立即赶去悦来客栈!”
“好。”
曹大夫抚了一把胡子,含笑点了点头。
“这是主子让我转交你的。”汾月从怀中摸出一钱袋,递给曹大夫,又道:“独自一人在外,银子怎都是少不得的,若是有任何需求,同样也可到悦来客栈去,千万莫要客气!”
钱袋沉甸甸的。
里面装着的
,却并非是些银子。
而是叠起来的银票。
这里的数目,足够曹大夫大富大贵再活上一辈子了。
“我都这么大的岁数,居然还要主子,跟我操心。”
曹大夫摇头苦头,接了钱袋,正准备要进门,忽然又转过头,道:
“汾月,主子思虑过甚,导致忧患成疾,这并非一日两日,能治疗好的病症。等你们到了大况之后,你切要寻个好些的大夫,为主子细细调养着,定要把病根都去掉。”
汾月认真记下,郑重一点头。
“记得了。”
“主子小时过的不好,身体底子太差,天头凉时,得好生照顾着,不能疏忽了。”曹大夫站在门口,一条条耐心讲着,“是药三分毒,补药这东西用太多不可,但每隔三个月,还是要吃上几幅,来做固本培元。”
“是。”
汾月郑重一行礼,道:
“曹大夫的顾虑,汾月都记下了,也定会照顾好主子。”
曹大夫长叹了一声。
也不知是松下一口气,还是在交代过后,更多了几分顾虑。
他微弓着腰。
缓缓迈过了门槛。
门扉在汾月的身后渐渐关合。
她又在原地留了片刻,向着房门一行礼,之后才快步离去。
汾月才刚回丞相府。
就见燕望欢正收拾行装,似要准备出门。
她先是一愣,紧接着面上浮起一抹紧张之色,道:
“主子,可是要进宫?”
“嗯,七皇此时应改口叫皇上了,召我和燕丞相一同进宫,不得有半刻耽误。”
燕望欢一整领口,随手摸起一根点翠钗,插在了发间。
她没多做什么装点。
进宫面见先皇。
却如寻常,一般的简单随意。
汾月走上前,为燕望欢理好了碎发,又将衣摆的褶皱都一一抚平,之后才叹了一声,道:
“我之前就惦记着,以皇上曾经对主子的念念
不忘,之后定然不会让主子离开的。这次进宫,他的目的,怕也不会单纯到哪里去。”
“无事。”
燕望欢摇了摇头,道:
“我也确实,有话想要同他去讲。”
“我陪主子去?”
“好。”
燕丞相已等在相府门口。
像是有话,要交代燕望欢一般。
但一见了她,却是先来回打量了她一圈,然后道:
“虽是丧期,倒也不必打扮的这般素,反倒是失了血气了。”
“不过是进宫面圣罢了。”燕望欢垂着眸,看也不看燕丞相一眼,只道:“用不着,做多少打扮。”
燕丞相皱起眉。
似有几分不悦般。
但他到底未再说些什么。
冷着脸,迈进了软轿当中。
汾月也扶着燕望欢上了软轿,她走在一旁,微弯着腰,轻声道:
“这燕丞相,老皇上才离世没几天,他就迫不及待的,盼着把主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送到后宫里面去了!”
“他是为了保全自己的位置。”
软轿摇晃,燕望欢半垂着眼,眸底一片沉凝之色。
楚玉会召她进宫,她并不意外,甚至早已知晓会有这一刻。
但新皇登基,要忙的事实在太多。
燕望欢本以为,还要在登上一阵时日。
楚玉倒是心急的很。
随着一路寂静。
软轿到达了皇城跟前。
时隔多日。
再次见到楚玉。
他当真是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明黄龙袍加身,敛去了往常的温润,多出了几分尊然的霸气。
楚玉踏进御书房,眸光一扫,便见了燕望欢。
他唇角荡起一抹笑意,眼中的柔和却又在见到燕丞相时,尽数收敛了下去。
“微臣叩见皇上!”
燕丞相连忙跪拜行礼。
燕望欢正要弯身,余光当中,却是瞥见了的楚玉的影子。
他走到燕望欢身前,抬起手,道:
“无需客气。”
“谢皇上。
”
燕望欢不留痕迹地后退一步,同楚玉隔开些距离。
楚玉眉头微皱,扫了眼燕丞相,语气陡然冷了不少。
“爱卿平身吧。”
燕丞相连忙起身。
他并未抬头,仍弓着腰,满面恭敬地道:
“不知皇上这次召臣前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臣?”
“也无什么要事,不过最近事务繁忙,要爱卿操劳之事不少。”
“都是臣分内之事罢了。”
“嗯。”
楚玉微微颔首。
不过这一句而已,却再也没了下文。
有太监上前为燕丞相和燕望欢看了座。
又送了热茶来。
燕望欢捧在掌心,虽是一言未发,却能清楚感觉到,楚玉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的,落在她的身上。
燕丞相自是也察觉到了。
他低咳一声。
做出一副痛苦之态,抚着胸口起了身,道:
“皇上,老臣身体不适,不知可否”
“既是身体不适,就快些回去休息吧。”楚玉大度一摆手,末了又看了燕望欢一眼,道:“郡主若是无事,可否留在这里,陪朕下两局棋。”
他并非问话。
而是下出的命令。
燕望欢自是不会拒绝。
而燕丞相,本就是为了此,才会推说身体不适。
他快步退离。
御书房内。
便只剩下了燕望欢和楚玉。
他长长吐出口气,面上的威严之色尽敛,只剩一片疲累。
“望欢,这龙椅当真是难坐的很啊。”
“这条路难走,你早该知晓。”
以茶盖撇开盏中浮沫,燕望欢轻抿了一口热茶,又道:
“虽是劳心了些,但还是要祝皇上能够得偿所愿。”
楚玉轻笑了声。
眼底的疲惫被欣喜所取代。
他起了身,走到燕望欢身边,又弯了腰,轻声道:
“我能得偿所愿,还不是多亏了望欢你。”
楚玉缓缓抬起手。
那明黄龙袍,距离燕望欢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