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应声退去。
六公主端起茶杯,瞧着杯子里沉沉浮浮的茶叶,忽然没了喝下去的兴致。
她单手托腮,整个人好似极为疲乏的松下了腰肢,宛如随口一般,她眯着眼,道:
“听说,你和七皇嫂,又起了冲突?”
“你这消息倒是够迟缓的。”
燕望欢也未隐瞒,点了点头,道:
“确实如此,秦依澜虽是躺在床上,但却生了不少事端,也是安生不得。”
“她可是厌你厌的很呢。”六公主如听着新鲜的一般,唇角向上扬起,以一种调笑般的语气,道:“毕竟,我那七皇兄对你,可是在意的很。”
燕望欢抿了口热茶,淡淡道:“皇家之人,有几个真心?”
虽是对面,就坐着个皇家之人。
但六公主和楚霁楚玉等皇子们不同。
她虽然任性骄纵,一颗心却未脏了个彻底。
纵使听了这些言谈,也不会藏了满肚子弯弯绕绕,去多做什么琢磨。
六公主捂着唇,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跟着点了点头,颇为认同地道:
“这倒不是假话,七皇兄在意你,估摸也是念着你用处大,人也够聪明。若是能嫁给他,同坐在一条船上,真心真意的扶持让他,那他以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她本就不傻。
自打和亲成了定论后,更是开了窍,眼明心亮了不少。
连瞧见的东西,也比之前要清楚。
虽瞧着仍是一副恃宠而骄的无理样,但六公主却在暗地当众,藏下了无数的心思。
也只有在燕望欢面前。
她才能卸下戒备,随意吐出想讲的那些言辞。
“是啊。”燕望欢赞扬的看了六公主一眼,“公主眼明心亮,真是厉害。”
六公主一愣,面庞有些发热。
她趴在桌案上,有些羞恼的瞪了燕望欢一眼,道:
“你居然敢这么和本公主说话?如此轻佻,小心我砍你的脑
袋?!”
嘴里面讲着威胁的言语。
六公主的嘴角,却是止不住的上挑。
心里也不由浮起了不少欣喜。
但她很快调整好了神情,尽可能沉了脸,清了清嗓子,又道:
“话虽是如此,但七皇兄相较其他皇兄,还是要靠得住一些的。且我也觉着,七皇兄对你,虽是利益为先,却也并非是一点真心都没有。”
“公主这是在替七皇子当说客?”
“当然没有!”六公主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她轻嗤了一声,如讥讽一般,道:“我虽是和七皇兄,走的稍微近一些,但也是清楚的。若换成了他坐在龙椅上,他一样是会毫不犹豫的,将我作为棋子,送到塞外边疆那蛮夷之地去。”
她眼含冷茫。
语气虽淡,却藏不住身上沸腾的火气。
皇家对亲情的淡薄,六公主看的最为清楚。
所有的一切,十几年的宠爱,都有可能是为了某个计划的铺垫。
谈何真心?
“身为一国之君,哪能有情?”
燕望欢点了点六公主的手背,觉到她比寒冰更冷几分的体温,才将手覆了上去。
六公主瞪大了眼。
她鲜少和谁这般亲近。
就是皇后,也在长大后逐渐隔了礼仪所筑的硬墙。
但六公主却无法否认,燕望欢掌心当中,并不算多暖的体温,确实让她缓了一口气。
她曾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整个皇城,皆成了是她的敌人。
能站在她身边,让她当做最后依靠的,竟是燕望欢。
六公主轻叹了一声,望着燕望欢的手,视线聚集在她略有些粗糙,且布着细小伤痕的指尖,忽然问道:
“你的手,为何是这般样子?”
她贵为公主。
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而负责贴身伺候的宫女,也是鲜少做粗活的。
她们都没有如燕望欢般的手。
相较于六公主如美玉似的柔荑,她的手简
直如同上了年岁的老者一般,难堪狼狈。
“公主。”
燕望欢却不在意,她笑着望着六公主一眼,柔声道:
“我曾经是个平民百姓,此时,仍是个平民百姓。”
即使曾经站在后位。
此时又被封为郡主。
她也从未有一刻,觉着自己高高在上。
六公主从未听过这般论调。
她顿觉恍惚。
双眼盯视着燕望欢,久久未能开口。
也不知晓过去了多久。
有宫女的声音传来。
“公主,七皇子妃到了。”
燕望欢起了身,将袖口的褶皱抚平,又将用过的茶杯,递还到了宫女的手中。
六公主终于回过了神。
她深深望了燕望欢一眼,收了方才那副略有些懒散的姿态,肃了面色,让宫女梳好凌散的碎发,不过转眼之间,就又恢复了往日高贵骄纵的姿态。
等着六公主装点好,宫女才快步离去,没一会儿,便见一脸苍白的秦依澜,缓步进了门。
“六公主。”
她虽略有些憔悴,精神头倒是不错,唇角噙着一抹笑,神情也颇为热络。
只秦依澜在瞧见燕望欢后,面上的柔意,便在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转而剩下的,是一片不安的慌色。
“你你怎么”
“她在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六公主端坐在硬榻之上,淡漠的眸光扫过秦依澜,道:“倒是七皇嫂,怎这副惊讶的模样?以七皇兄和长平郡主的关系,你应是不少见着她吧?为何还露出,这般失礼的神态来?”
“我是”
秦依澜应了一声,敷衍了连她自己都听不清的两句。
勉强缓过神来,她深吸口气,面色稍稍稳下些许。
只是眸光,仍未转向燕望欢的方向。
避如蛇蝎一般。
“快过来坐吧,听闻七皇嫂身子不好,可不能在我这出了什么毛病,我可没法和七皇兄交代。”
六公主
微微颔首。
立刻便有宫女送了矮凳上前。
秦依澜用余光扫着燕望欢,在她之前落了座。
“都是有些日子没见着七皇嫂了,这到底是什么病?竟是连太医,都没办法。”
六公主又让宫女送了茶,自己也捧了茶杯,如同随口一般,道:
“七皇嫂可真得好好养一养了,总是病着,又闷在府门里,人都是憋坏的。”
“是。”
秦依澜应了一声,还想开口时,就听六公主又道:
“这人一闷啊,脑子就容易犯浑,指不定就要做出什么傻事来。我上次,就是被憋了太久,才会不小心打碎了母后的琉璃盏,可是被罚了好久,连宫门都不许出一步了。”
她瞧着是在随意讲着玩笑话。
但满含警告的目光,却是一直落在秦依澜的身上。
让她想忽视都难。
秦依澜虽是不大聪明。
却也不至于,连六公主如此明目张胆的维护,都看不出来。
这娇蛮公主对燕望欢,倒真是死心塌地。
也不知晓,她到底用了什么妖法?
秦依澜暗中咬紧了牙关,眼中闪过一丝冷茫,面上却仍是一副柔弱之色。
“谁人不知,公主是被皇上和皇后娘娘,捧在心尖上的,哪里又会真的责罚公主呢?”
“七皇嫂可是听过一句话”六公主忽然沉了脸,神情在陡然之间阴了不少,她盯着秦依澜苍白的脸,轻声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被她藏着冷茫的视线一瞧,秦依澜顿时打心底发起了慌。
身子本就未大好。
还是强撑着,想要过来看望淑妃娘娘,才坚持出了门。
此时走了好一会儿的路,又被六公主这般不客气的训导,秦依澜是又气又急,一口血淤积在喉头,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贵为七皇子妃,母家势力又不薄,怎说在一众公主之间,也是能平起平坐,再能得几分客
气的。
但六公主不同。
她受了最多的宠爱,连几个皇兄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秦依澜了。
看秦依澜面色更差了几分,六公主只是勾唇一笑,道:
“去,给我的七皇嫂,熬一碗人参汤来,要用上次父皇赏下的百年人参,给七皇嫂好好的补一补。”
“谢公主”
秦依澜道谢的话还未说完。
就听六公主又道:
“免得几乎话都没说完,就好似要倒了似的,要让旁人看见了,还以为本公主多凶悍,欺负自家的七皇嫂呢。”
宫女应身后退。
竟是真的去熬起了人参汤。
秦依澜本就双唇泛白,此时动了气,更是连肩膀,都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她是相同六公主打好关系的。
奈何这公主的眼里,除了燕望欢之外,似是谁都装不下。
眼看着秦依澜和六公主,都没了声息。
燕望欢终是开口道:
“公主也是一番好心,为了七皇子妃着想。”
“哦?”秦依澜冷眼瞥着她,语气也跟着低了不少,“郡主这是又又和高见?我愿闻其详!”
许是憋了不少的火。
她连神情,都不再做遮掩。
六公主皱了眉,正欲开口,却被燕望欢抢先一步道:
“这哪里敢当?不过就是前些日子生了病,闭门不出时,听了些闲言碎语罢了。”
“此地都是自己人,又无谁会怪罪郡主,就是我真的想要责罚,也没这个本事,郡主何须还藏着掖着隐瞒?”
一对上燕望欢,秦依澜连语气,都尖锐了不少。
眼眸当中,也尽是咄咄逼人的冷意。
燕望欢却仿是看不见一般,眉宇之间,仍是不见波澜。
她看都不看秦依澜,也仍未直言,而是以一挑起似笑非笑的眸光,轻声道:
“七皇子妃入门也有些日子了,可得好生调养着身子,免得外头,传些不好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