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卫献躺在木板床上,裹着如纸一般单薄的被,忍着全身上下传来的酸痛,是毫无睡意。
已经好些日子了。
他被四处追捕。
从原本锦衣玉食的丞相府四公子,变成了一个受人唾弃的逃犯。
这一切,都好似不过转眼间。
虽然知晓幕后黑手是谁。
但卫献却是连一刻钟,都未生起过报复的念头。
他不敢。
是被吓怕了。
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没勇气念出口。
卫献吸了吸鼻子。
此地不宜久留,他明个一大早,就得想办法出城。
这里已经不能留了。
得抓紧离开。
此时必须要好好休息才行,不然连赶路的力气都没有。
卫献翻过身,正要强迫自己睡着,忽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入耳中。
“就是这里?”
“是,小的记得请清清楚楚,定是不会错的!”
“我知道了,我们的人已经包围了这里,你快滚远点,免得没了小命!”
“好好好,小的这就离开!”
声响暂落。
卫献猛地瞪大了眼。
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到门外,站着一高一矮两道影子。
而其中那道矮个身影的嗓音,卫献无比熟悉。
是客店的小二!
他被发现了?
卫献豁然起身。
踮着脚走到窗边,正想要趁着人还不多,抓紧翻窗离去。
但他向下一瞧,却是愣在了原地。
无数火光亮在客店周围。
而其中那着领头,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男子,赫然便是九皇子楚濂。
他这次是有备而来。
势必要抓住卫献。
来挽回在皇上心中的形象。
既是知晓了卫献的位置,就定不会让他跑掉。
卫献站在窗口前,眼中尽是惶恐。
有人堵在门外。
楼下又布满了人马。
这客店,已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了。
守在门外之人,缓缓迈开了步子,走到房门前,试着推了一下房门。
卫献的心在瞬间提到了嗓
子眼。
幸好。
他警惕得很。
临睡之间,不仅反锁好了房门,还挪了一把椅子堵在门口。
但这只能解一时之急。
不过一道门栓而已。
根本阻不住什么。
用不过一盏茶过后。
这扇门就会被从外破开。
而到时候
卫献打着哆嗦,再次向后退了半步,身体都已经紧贴在了墙上,却还是恨不得,想要藏得更深一些。
但门口传来的声响,已是越发的重了。
从试探性的敲门,变成了硬推踢打个不休。
显然是已不打算再继续隐藏。
卫献瘫倒在地,心底尽是绝望。
他闭上眼。
已是做好了死的准备。
但等了好一会儿。
预想当中,无数人破门而入的场景,却是并没有发生。
卫献悄悄睁开眼。
却是见到了一道黑影,就站在距他几步开外的位置。
“安静。”
黑影瞥他一眼,冷声道:
“不想死就老实一点,跟我来。”
这声音颇有些耳熟。
但卫献此时,却是没心思去顾及其他。
如同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他连忙起身,抓起放在床上的行李,快步跟在了黑影的身后。
他跨出门槛。
一眼见了躺在门外的黑衣男子。
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卫献被吓了一跳,原本就不算大的胆子,顿时更缩了几分。
“你”
他张了张嘴,瞧着走在前方的黑衣人,忍不住问:
“你为何要帮我?是有什么目的?我现在可没什么能够给你的了。”
“我来这里,是为了帮她彻底了解一桩麻烦。”
黑衣人回过头,露出一张对卫献而言,并不算是多陌生的脸。
他顿时瞪大了眼,惊呼道:
“你你是那个燕望欢身边的”
“从胡。”
从胡面无表情,接了卫献的话后,之后就不在多言。
卫献跟在从胡的身后,神情颇有些复杂。
他沦落到今日,朝夕不保,狼
狈窜逃,皆是因燕望欢的缘故。
但身处险境。
又是她让人前来,救了他的性命。
卫献叹了口气,喃喃道:
“我我真的不想死”
他摇了摇头,知晓此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即使从胡这次过来,目的不纯,也抱着想从他身上,榨出一点剩余价值的念头
但除了跟着他,卫献别无他法。
他紧紧抱着包裹,快步赶到从胡身边,低声道:
“我刚才看到,底下已经被包围了,到处都是人,我们要怎么离开?”
“不离开。”
从胡瞥了他一眼。
似是并不打算说太多。
一路走到客店大堂,从胡眸光一扫,找到放在柜台后的酒坛,然后一脚踹碎。
一瞬间。
浓重的酒香气溢散。
从胡又进了大堂后方的仓房,从里面拎出了一具男尸。
卫献心思通透。
已然明白了从胡的目的。
他长长出了口气,连忙跑上前,帮着从胡一起,将尸体拖进了他方才所住的房间。
只才刚上二楼。
守在客店外的楚濂,就已经按捺不住。
进去的人,一直都未将消息传出。
客店里一片寂静。
楚濂哪有过多的耐心,大手一挥,驱使着官兵向前压进。
似是听到了声响。
卫献探出头,向着窗外看了一眼。
瞧见那些手持利刃的官兵,他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等严密的防守。
楚濂是不打算,让卫献有丝毫的可逃之机。
眼看着楚濂的人,已经准备好要冲进门,而到时候,他和从胡两个人,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但卫献已经额心冒汗。
连手带脚,都跟着哆嗦的厉害。
从胡却依然没有下一步行动的意思。
他站在窗前。
望着不远处的楚濂,眼中尽是冷意。
卫献偷偷瞥了他一眼。
心下顿时了然。
他之前还真不知晓,燕望欢和九皇子之间,也有仇怨。
且瞧从胡的神情,还是不小
的仇。
那这一次他被楚濂找到,到底是偶然,还也是燕望欢的安排?
只不管事实如何。
也无法改变,此时只有靠着从胡,才能让他活下来的事实。
卫献缓了口气,敲了敲发闷的心口,小声询道:
“从胡,我们要何时”
他的话还未说完。
从胡转过身,大步向着门外走去,同时道:
“找个什么东西,沾湿,盖住自己。”
“好!”
卫献连忙找他的话去做。
等他手忙脚乱的,将湿透的外衫披在头上,楼下忽然传来一道巨响。
砰!
门被从外撞开。
一队官兵,率先冲进了门。
只是等待着他们的,却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卫献,而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烈火惊空。
半边天都被烧成了赤色。
客店中的人被惊醒。
到处都是尖叫和哀嚎。
一时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是乱了。
楚濂也是傻了眼,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连忙向后退了两步,同时吼道:
“给我看好!一个都不准放出来!宁可杀错,不能放过!”
他这命令一下。
一众官兵都是愣了神。
这客店里面,可还有不少的无辜百姓在。
光是听着他们的惨叫,就让人止不住的发毛。
楚濂不下令救人,也就罢了。
竟然还要阻止百姓们跑出来?
“不可啊!”
县令跑到楚濂身旁,抹着额上的冷汗,连声哀求道:
“殿下!这客店里面,除了逃犯之外,还有不少的百姓在啊!他们都是被无辜牵连进去的,万万不可就这般,让他们没了性命!”
“闭嘴。”
楚濂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怒道:
“本殿下身负皇命,哪里在乎得了这种小事?这些人能为本殿下牺牲,是他们的荣幸!”
县令瞪大了眼。
楚濂却不再理他,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又道了句:
“大不了,给些银子,让他们闭嘴就好了
。”
他是摆明了,不想管那些百姓如何。
只要能抓到卫献。
莫说只是死一客店的人了。
就是再多上几十个。
楚濂都不在意。
县令愣了好一会儿,也跟着转过头,望了一眼客店的方向。
他的眼中,倒映着混杂着血色的火光。
哀嚎声仍响在耳畔。
县令不忍的闭上了眼。
实在是没办法,这样放任不管,他再次上前,低声下气的哀求道:
“可是殿下,这事若是传出来,怕是对殿下的名声不利啊!再若是传到了京城去,落到皇上的耳朵里,那可是”
楚濂皱起眉。
他虽然不在乎这些百姓如何。
但要是真的闹到京城去,被皇上知晓了,麻烦确实是不小。
楚濂重重叹了口气,狠瞪了县令一眼,道:
“让他们出来!”
县令顿时大喜。
连忙招呼着官兵解开封锁,让客店内的百姓可以跑到外面。
楚濂骑在马上,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布满黑灰的脸,却是未曾找到卫献的影子。
他正要开口,但火光冲上面颊,灼气烧的他连忙向后退了两步。
拿帕子捂住口鼻,楚濂一脸嫌恶的吩咐道:
“全都抓起来!莫要让卫献跑掉!”
他躲在最后。
处在一个绝对不会被热气熏着的位置。
手里还拿着新做好的酸梨汤。
官兵们挤在前方,各个满头大汗。
等着天色微明。
火势也终于灭了下去。
楚濂这才站起了身,询道:
“卫献呢?找到了吗?”
县令犹豫了下,瞥着楚濂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
“找到了,不过”
“不过什么?”楚濂打断他的话,催促道:“快点!带他来见我!”
“是”
县令应了一声,回头招呼了一句。
楚濂一抬头,便见两个官兵,抬着个担架走上了前。
指着担架上焦黑的人形,县令清了清嗓子,道:
“殿下,这就是卫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