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百姓的节庆。
于燕望欢和况铮之间,离的太过遥远。
纵使两世为人,燕望欢也是第一次,走在人群之间,欣赏七夕盛景。
周围是无数雀跃的嬉笑声。
有稚童捏着满手的糖人栗子,打闹着从路边跑过。
年轻的公子小姐,面带涩意,隔着丫鬟书童,偷偷眉来眼去。
鹤发鸡皮的老夫妻,执手缓行,路遇一处卖花簪的摊位,老翁停下脚步,买下一朵嫩黄的小花簪,别在了老太的发间。
老太低着头,苍老的面颊浮起一抹晕红,唇角的笑意越发温柔。
这是真实的人间烟火气。
离了冰冷浮躁,却又繁华靡丽的皇宫。
眼前的种种。
让燕望欢都渐渐抛掉身上的枷锁
纵使一刻也好。
在这种无人知晓她是谁的地方,藏在人群当中。
蜕下心底的防备和城府。
她可以不是燕望欢。
况铮,也可以是况铮。
指尖能感受到,属于他的体温。
在酷暑之夏。
仍冷如寒冰。
但他们掌心交叠,燕望欢身体当中的热度,在以一种缓慢而又坚定的姿态,焐着况铮冰冷的手掌。
况铮垂下眼,眸心闪过一丝笑意。
他们已经站在了喧闹的街口。
向前一步。
便要汇聚到人群当中。
参与进这滚滚红尘。
燕望欢脚步一顿,她看了眼况铮,又将眸光转到街口,落到一处摊位上。
“等我一下。”
她没松手。
牵着况铮一并来到了摊位前。
拿起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询道:
“店家,这面具怎么卖?”
“哎呦姑娘,你怎还看上这鬼面了?”店家打量了燕望欢一圈,劝道:“姑娘,这大七夕节的,戴些漂亮的多好!这面具凶神恶煞,也不配姑娘,是之前剩下卖不掉的。我也不坑你,你还是看看旁的吧!”
这店家也是个实在人。
看燕望欢和况铮的气度,都不像是寻常人。
也没趁
机将剩下的鬼面卖出去。
而是从一堆面具里翻翻找找,挑了个仙子模样的,送到了燕望欢手边。
“姑娘生的这般漂亮,戴这种才像话!”
燕望欢和况铮都笑了。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况铮拿出钱袋,放了银子在摊位上。
燕望欢执起鬼面,又在面具堆里,挑出另一个同样狰狞的漆黑鬼面,轻声道:
“不必了,这两个就好。”
她微微颔首。
不等小贩反应过来。
已是拿着一双鬼面具,和况铮并肩离去。
小贩一愣,拿起了银子,瞧着他们的背影,挠了挠头,一脸的疑惑难解。
两张鬼面的模样相差不多。
只是一青一黑。
在入了夜的晚上,偶一瞧得,着实有些骇人。
燕望欢停了脚步,转过身,将黑色鬼面,覆上了况铮俊美的面孔。
又将那青色的鬼面具,戴在了自己的面上。
他们都只余一双眼,暴露在外。
即使再熟悉的人迎面而来,怕也是认不出他们的身份。
况铮抚过面颊的一角,将燕望欢的手握的更紧,轻笑道:
“鬼面,倒是适合我们。”
两个见不得光的人。
生活在仇恨和阴谋当中。
处处警惕。
步步难行。
竟真如那地狱当中的恶鬼一般。
虽有面具遮了神情,燕望欢仍听出况铮语气当中的笑意,她也柔了眉眼,道:
“这很好。”
“只要和你在一起。”况铮靠近半步,声音越发轻了,“什么都好。”
他眼带笑意。
眸中满是柔情。
目光越过鬼面,定定落在燕望欢的身上。
周遭有路人无数。
他的眼中,却只能容下燕望欢一个。
燕望欢和况铮走的不快。
难得有闲。
便走走停停,把沿路的小摊,都看了个遍。
况铮才付了银钱,买下一包尚有余热的糖炒栗子,正为燕望欢剥着栗子皮,就听耳畔传来热情的招呼声。
“老爷夫人,看看
河灯吧!都是今年的新样式,可好看着呢!”
他和燕望欢齐齐一怔。
两人竟都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小贩招呼的人,就是他们。
燕望欢和况铮互相望了一眼,都是笑了。
不只有鬼面遮脸。
连身上的衣衫,也都比平时老成了些。
还有彼此十指相扣,怎看来,都是成婚多年的模样。
也怪不得,会被认作是老夫老妻。
况铮心情大好。
垂眸在那小贩的摊位上扫了一圈,又望向燕望欢,询道:
“夫人,可有你喜欢的?”
他声音带笑。
一双黑眸当中,满是情深意浓。
燕望欢指尖一颤。
也不知缘由,像是被这称呼烫了耳垂,竟有热度席卷而上。
很快,连着耳廓,都浮了一层浅红。
幸有长发遮挡,没能失了态。
燕望欢微抿了唇,避了况铮的视线,看向了摊位。
在一众花眼的河灯当中,唯角落当中,倚靠的一对莲花,最不起眼。
不过最为寻常的形制。
连外层绘制的图样,都是两只平平无奇的白兔。
但在无数河灯中。
却只有这一对,是完全相同的。
河灯上绘制的白兔,虽寥寥几笔,却颇为传神,两只兔子亲昵地倚靠在一起,神态一派慵懒满足。
旁人看不上眼这河灯。
觉着图样老套寻常。
但对于燕望欢和况铮来说,却是相当难求。
燕望欢拿起河灯,况铮也摸出银子,递给了小贩。
小贩笑弯了眼,又忙拿出了毛笔,道:
“老爷可要题字?听说七夕离神仙最近,放下的河灯,最后都能漂到王母娘娘面前。现在许愿的话,最灵啦!”
况铮道了谢。
先将毛笔送到燕望欢手边,等她写完,才接过落了几字。
燕望欢将字写在了最外一层莲叶。
也不遮掩。
况铮余光一过。
却是笑了。
“我命在我,不属天地,神不出身,与道同久。”
他将莲
叶上的字一一念过,末了叹道:
“当真不愧是望欢。”
旁人在七夕求愿求缘。
渴望上苍怜悯,期盼神仙开眼。
但燕望欢不同。
她不信天有诸神。
己身命,握己手。
岂是轻飘飘的命运两字,可以左右?
传言今日河灯,可到神仙眼底。
燕望欢留下这大不敬之言。
却毫不畏惧。
神也好,佛也好。
这些受敬仰,吃香火的。
有何资格,来左右她?
她的命运和生死。
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燕望欢眼中有冷意掠过。
又在望向了况铮后,恢复如初。
他落笔之处,在莲花河灯的内片。
被其他莲叶所遮挡。
连一星半角,都窥见不得。
燕望欢勾唇一笑,道:
“保密?”
“嗯。”
况铮含笑颔首,道:
“看到了,就不灵验了。”
他对燕望欢,向来都是毫无保留。
莫说只是小小河灯。
连身家性命,都能全然交付。
当真是相当难得的,有这般遮掩之时。
燕望欢自是生了几分好奇。
和况铮走到了河边,还时不时多看他的河灯两眼。
况铮却仍是含笑不语。
拿出火折子,他先帮燕望欢点亮河灯,又燃起将自己那盏,将一模一样的两只河灯,一并送到了水中。
远处,已有数不清的点点星火。
连成一片赤色的星河。
他们的河灯,很快汇聚在了其中。
跟着一同游向了远方。
燕望欢和况铮站在河畔。
鬼面被忽明忽暗的火光一晃,竟也多出了几分暖意。
她正望着远处出神。
忽觉指尖一凉。
是况铮。
他知自己体温失衡,连触碰,都是以指尖小心试探着。
燕望欢眨了眨眼,主动握了况铮的手。
轻声道:
“况铮,我很开心。”
况铮一愣。
他豁然转过头,黑眸有短暂的怔忪,又很快被惊喜取代。
“望欢”
况铮并非贪心的人。
多年身处敌国,命都难保,还哪有旁的心思。
但他遇见了燕望欢。
所想所求,便再难抑制。
想和她一起活下去。
不用鬼面遮脸。
名正言顺的,牵手同行。
让天下所有人都知晓。
他况铮,要娶燕望欢为妻。
“我也很高兴。”
况铮喟叹一声。
将燕望欢拥入怀中,嗅着她身上清淡的冷香,他轻声道:
“望欢,你再等等我,用不了多久”
“你把灯还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阵吵闹声打断。
燕望欢和况铮皆是神色一冷,寻声望去,却见了两张颇为熟悉的脸。
只见辛夷和真阳站在上游不远处。
真阳提着两盏灯,手臂高高举起,他嘴角带笑,一副混不吝的模样。辛夷则是一脸焦急,围着他转了两圈,跳的老高想抢他手里的灯。
但任凭辛夷如何努力。
却连灯的边边角角,都碰不着。
她实在气急,怒道:
“真阳,你再不把灯还我,我就回去告诉主子了!”
“干干嘛告诉主子啊?”真阳一慌,但手臂仍举的老高,嘴硬道:“是你先遮遮掩掩,不让我看你写了什么的!”
“你凭什么要看我的!”辛夷狠狠一跺脚,怒道:“你自己不是有吗?想写什么,自己写就是了!居然还抢我的灯!”
“我就看一眼,生什么气?”
真阳撇撇嘴。
河灯在指尖转了半圈,嘀咕道:
“小气。”
“谁小气?”辛夷瞪大了眼睛,指着他的鼻子骂:“你的河灯,还是我花的银子呢!你把银子还我!河灯也还给我!”
“我的钱袋丢了。”
“你怎么不把自己丢了?这个脑子,笨都要笨死了!还我!”
辛夷又要去抢。
但她的步子才迈,真阳忽听得一阵微弱脚步声。
他立刻沉了脸,上前一步,将辛夷护在身后,同时冷声喝道:
“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