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走在最前。
燕望欢落他半步。
那书生模样的卫献靠在最后,一路走得磨磨蹭蹭。
他像颇不甘愿。
但又碍于卫鞅吩咐,只能跟着一同过去。
燕望欢偶一回头,瞧见他脸上的憋闷,心下更是若有所思。
看来,王氏这一摔,就是奔她来的。
绝没有面上听着那么简单。
这镇国将军府,给她折了太多次的脸面,终究是按捺不住。
要真刀真枪的对上了。
卫鞅走到一处厢房门口,止了步子,跟着门口候着的婢女点了点头,回过眸,冷声道:
“我知你牙尖嘴利,但祖母此时伤重,你若有半句不敬,可莫要怪我跟你不客气!”
“卫公子有多不客气,我早领教过了。”燕望欢唇角噙笑,睨他一眼,故意讥讽道:“不过尔尔,无足挂齿。”
“你”
卫鞅大怒。
正欲发作,卫献忙挤上前,给他使了个眼色,又伸手推开门,小心瞥了燕望欢一眼,轻声道:
“郡主,请。”
他仍是一副有些畏缩的姿态。
头低垂着,视线飘飘忽忽,就是不敢和燕望欢对上。
不同于卫鞅的张狂莽撞,卫献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像个卫家人的地方。
也正因如此。
他才给燕望欢的身上,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危机感。
她一个眼神。
就让卫献心里发慌
只想离着她,越远越好。
这份明显的趋福避害,也让燕望欢的目光打他身上流转而过。
并未多说。
她迈步跨过门槛。
卫鞅冷声一声,狠瞪了卫献一眼,骂道:
“瞧你那点出息!给我卫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卫献喏喏着不敢吭声。
他站在门口,等卫鞅进了门,才小心翼翼迈进去,站在门口。
王氏半躺在床上,身上盖了条厚重的锦被,有老嬷嬷给一旁,端着个白底青花瓷的碗,伺候着她吃药。
听到动
静,王氏半睁了眼,道:
“来了。”
她倒是平静。
和之前对着燕望欢嚣张跋扈的态度,是截然不同。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与其赌她忽然转了性,不如多堤防些来的好。
燕望欢弯身行礼,淡淡道:
“听闻外祖母出了意外,就匆匆赶了过来,幸见外祖母身体康健,如此,望欢也就放心了。”
“你有心了。”王氏轻叹一声,沉吟片刻,又是突然皱了眉头,感慨道:“到底是上了年纪,这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外祖母这是哪里的话,你是有福气的,定能长命百岁。”
她们都是浑然不在乎对方生死。
连表面上的功夫,都做的极其敷衍。
燕望欢动都未动一下。
就站在距床榻不远,口中言辞不断,面上却是一片冷淡。
王氏也不在意,锤了两下腿,道:
“人老了,就是有今日没明日的。你和唤喜,都还算孝顺,知道过来看看我,反而我那亲生的女儿,也不知道病成了什么样,竟是连个口信都不捎来。”
她冷哼一声,不等燕望欢开口,又道:
“你等下回去,代我跟她说一声,就是有天大的不自在,我这当娘的病了,她都该来看一眼。若是仍拖拖拉拉不肯出丞相府的门,就是不想认我这个娘了!”
“姑姑这卧床的时间也不短了,皇上刚差了御医过来,等姑姑来了,正好也能给姑姑一并瞧瞧。”
卫鞅接过话茬,竟是话里话外之间,给要接大夫人回来的事儿,定了下来。
他们没本事制下燕望欢的威风。
反而被压得抬不起头。
想帮着燕唤喜,谁料她也是个不争气的。
卫鞅吃瘪的次数一多。
王氏自然看不过去。
估计是打算换个法子,先给久病不愈的大夫人,接回镇国将军府调养。
大夫人虽是王氏的亲生女儿。
但嫁进了丞相府
的大门,想说接就接,可没那么容易。
若是燕丞相不松口,任凭镇国将军府滔天的气焰,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抢人。
他们只能想方设法,给大夫人带出来。
可惜,燕唤喜没那个本事。
没得燕丞相的吩咐,她什么都做不到。
王氏想法设法,最后给主意拿定到了燕望欢身上。
想骗她出头。
反正给镇国将军府的人心里,没谁瞧得起燕望欢这个贫民窟长成的私生女,更莫说是把她当成亲眷了。
能成为棋子,是她的荣幸。
毕竟,就是知晓了卫鞅吃了亏。
王氏也只当是运气使然。
不然,她镇国将军府的好男儿,怎能输给区区一个燕望欢。
有无数念头给心中飞掠而过,眨眼之间,燕望欢已摸出了前因后果。
摔伤是假。
想要大夫人回来,才是真。
“我过来之前,已到娘那走过一遭了。”燕望欢不疾不徐,轻笑着道:“娘对外祖母,颇为挂怀,只是身体不适,无法出门走动,只得让我前来看望。”
她声音很柔。
语气也未有多重。
但王氏和卫鞅的盘算,都给她轻飘飘的挡了下来。
王氏顿时冷了脸,一把夺过老嬷嬷手里的药碗,掼在地上,愠怒道:
“她身体不好,得需养着,也就罢了。但卫鞅上门,她那当姑姑的,连个面都不见,是个什么规矩?我教她的礼数,都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碎瓷滚了满地。
几滴药液溅上燕望欢的裙角。
晕开大片暗褐色的污迹。
卫鞅瞥了眼她,故作劝慰似地道:
“姑姑也是身体不好,就是想见我,也是有心无力。”
王氏散了火,略缓了脸色,问:
“丞相府的大夫,是个什么本事的?”
“据说,是从七皇子府出来的,之前是个江湖郎中。”
“江湖郎中?”王氏皱了眉,不悦道:“丞相府居然让给江
湖郎中,给丞相夫人瞧病?”
卫鞅道:“所以依我的意思,不如趁着御医还在,给姑姑接过来,让御医给瞧瞧。”
王氏沉吟片刻,点点头,道:
“是了,这御医是皇上特地差来,医术高明,让他看一眼,也好。”
“这是为姑姑身体着想,相信燕丞相,也不会有意见。”
“那就这么定了,”王氏像给说服了一般,看向燕望欢,吩咐道:“燕望欢,你回去给你娘接过来吧。”
这并非是商量的口吻。
而是吩咐。
拿捏了有情有理,燕望欢拒绝不得。
她和卫鞅一唱一和,刚一计不成,就又来个招数。
打定了主意,要让燕望欢就范。
只要大夫人出了丞相府的门,到了镇国将军府,就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等大夫人恢复好了身子,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来疯狂报复。
那之前的所有筹谋,可都成了白费力气。
燕望欢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
还会给镇国将军府,彻底压得抬不起头。
房内紧张的氛围太浓。
房门又不知何时,给彻底关合。
王氏和卫鞅的两双眼睛,死死盯着燕望欢,无言的压迫感,从他们身上逸散而出。
连汾月和真阳都察觉到了不对。
他们是在逼燕望欢低头。
且营造出了一种,她不同意,就难出这扇门的氛围。
汾月额头见汗,手不停划过腰间,几次摸上冰冷的刃口,强克制住捏在掌心的冲动。
真阳也有些紧张。
他们两个还不是王氏卫鞅的目标。
但给这密闭的小房间当中,压力还是在不断攀升。
卫鞅身上,到底是沾过血的。
那杀伐狠决之气,此时毫不收敛,勃然散出。
目标,正是燕望欢。
她给所有人的注视之下。
面色却是变都未变。
甚至还有心思,撩了下沾了药汤的裙摆,叹道:
“顶好的料子,可惜沾了脏污
,就不能穿了。”
她的反应,着实是让王氏和卫鞅一愣。
给此情此景下,燕望欢竟还能若无其事。
真就是不给他们放在眼里。
“我专顾着裙子了,方才外祖母说了些什么,没大听清。”她眯着眼,踩着碎瓷片,慢悠悠走到床头,居高临下的睨着王氏,道:“不过,外祖母的意思,望欢大抵还是懂得。”
她缓缓弯下腰,逐渐和王氏平视,如呢喃一般,缓声道:
“外祖母,是要娘再不准回镇国将军府吧?这话我记下了,回去定和娘亲,一五一十转达过。”
燕望欢笑弯了眼。
她像是颇为欢喜似的,自顾自又道:
“娘的身体一直都不大好,亲生女儿扒着新靠山,不愿照拂在身边,也就罢了。没想到,现在连亲娘,都急着要撇清关系,真是一脉相承的血浓于水啊。”
“你这贱婢!”
王氏的脸,已彻底沉了下去。
她猜到燕望欢会不愿。
但却没意识到,会如此不给她这个老夫人放在眼里。
王氏不知,她错的颇为离谱。
燕望欢不只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这偌大镇国将军府,也不配多得半个眼神。
不过是群蠢物罢了。
想压着她,让她迫于这无形的威逼,低头给大夫人送回来?
想的美!
卫鞅一个手下败将,加上王氏这半条腿迈进棺材的老东西。
就能让燕望欢低头?
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
她就是给刀塞到卫鞅的手里,给脖子递过去,他都不敢动她一根的头发。
皇上亲封的长平郡主,来镇国将军府探病,却被卫将军持刀行凶。
这伤的不是燕望欢。
而是皇上的脸面。
他镇国将军府有天大的能耐,也是仰仗皇上鼻息。
卫鞅是绝不能动燕望欢的。
但他若豁不出去,拼上全家的性命去赌,这一辈子,在燕望欢面前,他都毫无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