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早猜测,萧涣会当着满朝文武出言弹劾太子,定和燕望欢有所关系。
得她承认,也松了一口气。
这人情,他已经欠下燕望欢不少了。
自然不会赖账不还。
干脆道:
“你直言便是。”
得了他的承诺,燕望欢却没急着开口,反而轻叹了一声。
飘忽的视线,越过窗沿,落到院子底下从胡和槐兰那亲昵的影子上。
他们的关系越发好了。
之前还是剑拔弩张,一见面就要斗上两句。
但现在,已经能坐在一块,笑着聊上好长的时间。
从胡如此警惕个人。
竟连楚玉归来,都未察觉到。
他是真心还是假意,燕望欢懒得探究。
她在乎的,是槐兰。
槐兰追随着她也有段时日了。
彼此之间,到底是有真情在的。
燕望欢还是希望,她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即使,那人是楚霁埋下的棋子。
她收回目光,重新望向楚玉,慵懒和随性都一并敛下,认真道:
“若从胡愿意离开京城,我要你,饶他一命。”
楚玉皱起眉。
这要求,其实并不过分。
只是惦记日后对付楚霁,从胡还有用处。
且他之前对待从胡,也上过心,想要认真培养当成心腹。
谁知道他却是楚霁的人。
被愚弄欺骗的感觉,并不好受。
尤是楚玉还骄傲的很。
自然憋着一口气。
打从他知晓从胡其实是楚霁的棋子时,从胡给他眼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燕望欢,却要为了她的婢女,留下从胡的命。
楚玉瞥她一眼。
倒是觉着她身上,终于多了丝常人该有的情绪。
之前燕望欢给他的感觉,向来都是太过缥缈。
除了对楚霁不明不白的憎恨外,一切喜怒哀乐,都像是覆在脸孔上的假面具。
他们之间,距着不只一层隔膜。
楚玉看不清燕望欢。
却想离她更紧些。
他沉思半刻,轻笑一声,道:
“你对那婢女,倒是关切。”
燕望欢半阖着眼,淡淡道:
“她对我真心,我自然要为她考虑。”
“望欢,此事我可以允你,但”楚玉望着她,语气难得加重两分,“我的人情,比一个从胡的命,要重要的多,你确定要用在这上面?”
“是。”燕望欢勾起唇角,眸光陡然间锐利不少,“你就这么确定,以后不会再欠我的了?”
楚玉一怔,这才笑了。
“也是。”
“莫要让我等太久,太子的事一出,楚霁定会怀疑从胡暴露,他已经没用了。”
“好。”
楚玉应的痛快。
他本就不是优柔寡断之人。
既是已经允了燕望欢,就自然不会多言。
一个从胡而已。
放了又如何?
比不上得燕望欢心意,来的重要。
见他干脆,燕望欢微微颔首,道:
“谢过七皇子,我该走了,此事,还请越快越好,莫要拖延太久。”
“若你少个好用的婢女,我可帮你再寻个。”
燕望欢都已经走到了门前,听了这话,她脚步一顿,回了眸,似笑非笑的问:
“七皇子是想要给多少人,安插在我身边啊?”
楚玉苦笑一声,“你误会了,我哪敢对你如此。”
“那就不劳你费心思了。”
“我送你?”
这一次,燕望欢没有拒绝。
“那便,劳驾了。”
“既是跟我,就不要客气。”
楚玉走到她身侧,眉眼当中尽是柔情。
“望欢,我”
不等他给话说完,燕望欢抢先道:
“我身无长物,七皇子大婚,可能送不上多重的礼,到时还请七皇子莫要嫌弃才是。”
她是故意提起婚事。
凭借燕望欢的聪明才智,哪里会猜不到楚玉要说的话。
只是那些男欢女爱,她不感兴趣。
对那凤位,也毫无向往。
这些皇家子弟
,心都是冷的。
哪有什么真心实意在。
楚玉几次三番的试探她,不过是为了让燕望欢,能全心全意,为他的龙椅打拼卖命。
至于真心,不过寥寥。
只他殊不知,燕望欢在意的,根本就不是权势。
她其实无比简单。
只是想要楚霁不得好死罢了。
楚玉给再次打断,也不恼怒,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亲自送燕望欢回了相府。
瞧着她的背影消失,才转身离去。
一副深情不悔的模样。
燕望欢才进了相府,一转身,又从后门走了出去。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况铮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
一壶茶已是凉透。
却仍不骄不躁。
桃花瓣给风吹落,一角粉红飘荡在茶汤之中。
有暗香侵入。
他端坐在位,骨节分明的手指给桌面点动,身形笔挺,眉目之间,已有几分长成的俊朗。
况铮从不是个少年。
纵使是年纪尚幼,眉目青涩,但一生经历种种,大多花甲老者都是难以相提。
他半阖着眼,嘴角噙着一抹淡笑,乍一瞧,竟是如同一座玉石雕成的美貌公子一般。
这是副温润如玉的好模样。
但眼底,却唯一片冷然常驻。
身侧种种,如白驹过隙。
无谁能驻足他眸。
但当有脚步声响起,他却猛地睁开了眼。
有喜色溢出瞳眸。
他起了身,迎到门前,柔声道:
“你来了。”
这一刻,他才像真正来到了人间。
燕望欢微微颔首,神情比方才面对着楚玉时,不知真实了多少。
连眼角的无奈都是鲜活的。
况铮这才笑了,牵了她的袖子,一同到了桌前。
天头乍暖。
担心燕望欢给路上留的太久,他早让人备了碗桃花羹。
用的是今早初绽的桃花。
香气四溢不说,还正是可以入口的温度。
况铮送上来的吃食,燕望欢自是不设防的。
桃花羹口味微甜,一口喉,便是流遍了全身的花香。
暖热从身体内部散出,她喟叹一声,用完了大半,才放下了调羹,道:
“萧涣的事,是你做的吧。”
“是。”
况铮微微颔首。
他永远不会隐瞒燕望欢。
况且就是不说,她也能猜的到。
只是还有一事,燕望欢确实不明。
“你是怎么,让萧涣愿意出头的?”
“他为人很是刚正不阿,是个少见的好人。”况铮轻笑一声,给她温上一壶清酒,道:“只是他手底下的人,却不见得,各个都如他一般。”
“你收买了他手底下的人?”
“不只是收买,还有利诱威逼。”
况铮没有丝毫要隐瞒燕望欢的意思。
他身份敏感,做起事来也是得万般小心。
不能露面,还得是万无一失。
光靠着利诱,不够保险。
得用点其他的手段。
太子手底下,本就不干净,但想要萧涣正好能查到他的头上,也废了不少功夫。
况铮并非正派之人。
他心思通透,城府极深。
手段更是变幻莫测。
且是他心里,唯一在乎的,只有燕望欢一个。
其他人的命,不过鸿毛。
燕望欢本身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对况铮的所作所为,自然没有抗拒。
她唯一担心的,也是况铮。
但凡露出半分端倪,他便会陷入莫大的险境。
生死难料。
燕望欢轻叹一声,
她并不知晓,况铮是如此做到这一切。
他分明处处受制。
连见面一次,都得是千万小心。
更莫说是实行一些计划。
但他就是做到了。
且还左右了太子一事的胜局。
若非况铮,太子仍端坐原位,睥睨着天下。
眼底有担忧之情,一闪而过。
他们之间无需说太多。
周遭一切都假。
唯彼此心意是真。
燕望欢只道:“你一切小心。”
“放心。”
况铮的指尖,搭着她的袖摆。
似有热度,传递到了燕望欢的身体当中。
他没有再开口。
燕望欢亦是未出声。
难得全身心放下的静谧,对他们来说,已是无尽的奢侈。
桃花羹见了底。
天色也已是不早。
况铮不能再留。
他满眼都是不舍,指尖蜷了又蜷,想要去握她的手,又担心她不喜。
直到人都站在了门口,也还是磨蹭着不想离开。
燕望欢无奈,只得上了前,捏了捏他的手背。
“去吧。”
况铮这才笑了,眉间眼的神情,才有了几分少年的神态。
“好。”
他们每一次见面,都极为不易。
甚至彼此都不知晓,这会不会是看到对面的最后一眼。
燕望欢望着他的背影远去,面上浮起一抹复杂之情,她揉了揉额角,给心底暗叹一声。
这份情意,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
好在此时身边,危机无数,她和况铮都是步步危机,活下去都是艰难万分,没有心思去想太多。
能拖一日,便是一日吧。
槐兰守在马车上,手里还捏着个糖人,见了燕望欢,刚想要藏,就听她道:
“莫藏了,小心弄碎掉,就拿着吧。”
“主子”槐兰一怔,面颊有些泛红,她小心瞥着燕望欢的脸色,嗫嚅着嘴唇道:“我我没有和他说过,关于你的事儿。”
“我信你。”
看燕望欢的神情,并无什么变化,她反而更加紧张,捏着糖人的指尖泛了白。
槐兰知晓,她不该和从胡走的太近。
但总是见面。
一来二去,就觉着他的人,其实也还不错。
从胡身份特殊。
就是槐兰口风严,从未提起过有关燕望欢的一字半句,也不免担忧燕望欢会多想。
“莫瞎想。”
见她满脸都是惶恐,燕望欢无奈摇头,柔声道:
“槐兰,我有一事,要同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