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静。
天子未曾开口,谁也不敢出声喧嚷。
燕望欢能清晰的感受到,上位者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只是其中深意如何,连她也揣测不清。
掌心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是一场豪赌。
君心不可测。
可结果太诱人,由不得燕望欢不去试上一试。
六公主站在她身边,面上仍带着轻快的笑意,美眸流转之间,偶尔泄出的一份真心,却满是冷然。
血液凝在喉头。
吞不下去,又不敢张口吐出来。
燕唤喜整个身子都在发麻。
她瞪大了眼睛,依然不敢相信燕望欢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即将给天子赏赐的喜悦感,顿时给更加可怕且汹涌的恨意冲散。
她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打燕望欢出现后,就压在了她的身上。
连气都喘不过来。
燕望欢随着六公主前来,定不会没有目的。
她到底要做什么?
燕唤喜捏紧拳头,眼中一片赤红。
“好。”
皇上注视了燕望欢一会儿,忽然轻笑一声,朗声道:
“难得,一个小姑娘,胆识过人,居然不怕朕,真不愧是爱卿的血脉,有你的几分风采。锦玉,你倒是认识了不错的玩伴呐。”
“是呀。”六公主也跟着笑了,冲着燕望欢扬了扬下巴,道:“她心思细,又有趣,和那些沉闷胆小,连句话都不愿意和儿臣说的大家闺秀们,一点都不一样。”
“你这么说,朕可要好好赏她了。”
“那儿臣替望欢谢谢父皇!”
“哈哈。”
六公主声音娇脆。
又是唯一一个给皇上面前,还能做小女儿态的。
自然能哄的皇上高兴。
天子心情好,底下一众人,也都跟着松了口气。
唯独大夫人及燕唤喜。
实在是挤不出一个好脸色来。
燕唤喜还跪在地上,一颗心,却是彻底冷了。
刚刚皇
上在说起她时,可没有这般在意的样子。
虽是因为六公主的缘故。
可如此一遭。
燕望欢得了赏赐,就是她也有,也不是最为独特的那个了。
可不管燕唤喜如何不愿。
燕丞相依然俯身谢了恩,他眼中神采颇有些复杂,看了燕望欢一眼,沉声道:
“望欢,还不谢恩。”
“民女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望欢再次叩首。
同时暗地里给六公主使了个眼色。
她们目光相对,六公主一愣,眉头不留痕迹的皱了皱,她略一沉吟,忽然一拍手,“哎呀”一声,道:
“对了父皇,您先别急着赏赐,望欢她还给您准备了岁首之礼呢。”
“哦?”
一个丞相府的小姑娘,居然还给他准备了贺礼。
皇上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好奇,询道:
“是何物?”
“回皇上的话,这份贺礼,实际上并非是民女一人准备。”
燕望欢抬起头,看着龙椅上苍老的帝王,缓缓道:“民女和家中姐妹们不同,打小流落在外,和百姓们居住生活在一块,纵使回了相府,也时不时回去看上一眼。百姓们不懂官家朝堂,只以为我有机会可以得见天颜,便准备了一份礼物,望我转交。”
她语气平缓,不卑不亢,面上浮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敬畏。
多一分,会让人觉她胆小失礼。
少半毫,则会不够恭敬,惹得龙心不悦。
谁也没想到,燕望欢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就连六公主都是一愣。
连她都没见过燕望欢准备好的贺礼。
却没想到,是出自一群贱民之手。
她皱紧了眉,正想开口,就听皇上道:
“呈上来,让朕看看,这天下百姓,究竟想把何物,献给朕。”
“是。”
燕望欢起了身,顶着各色目光,走到殿门前,从宫女手里,接了一物。
物件不大
。
用红布盖着。
方方正正的给端着掌心,瞧不出是什么物件来。
燕望欢转过头,就见燕丞相紧张的视线,正牢牢盯在她身上。
她此时言行,不止是独身一人。
还关乎到丞相府全家。
燕丞相怎能不紧张。
可他打燕望欢脸上,却瞧不出丝毫的情绪。
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天子威压之下,被无数贵人盯在眼中,她没有半分紧张的样子。
甚至连每迈出一步的距离,都是相同。
论起宫规来,就连六公主,也比不得燕望欢来的熟悉。
她走的不快。
但好像和在场一众人的心跳,融成了鼓点。
随着她逐渐走向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他们也都跟着提起了心脏。
楚玉垂着眼,眸中闪过一丝担忧,袖下的手指动了动,衣摆有一道波澜掀起。
但他到底是没有动作。
楚濂巴不得燕望欢惹下乱子,就是丞相府给一并砍了脑袋,他都乐得高兴。
他的笑意不做遮掩,给一旁的楚霁,尽数收入眼底。
暗潮汹涌。
大夫人既不想燕望欢出风头,也不希望因为她,给整个相府都连累到。
心底喜忧参半。
不停念着佛号,盼望菩萨显灵,让燕望欢一人被惩处。
最好也砍掉脑袋。
不,再狠一些,如此贱婢,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她的唇微微翕动,紧盯着燕望欢的眼里,满是怨毒。
旁人的心思如何,燕望欢没心思去注意。
九五之尊和她四目相对。
纵使上了年纪,皇上的眼神,依旧如鹰隼一般锐利。
像是能直击心底。
给她藏着的所有秘密,尽数知晓。
燕望欢只觉着双眸一痛,忙低下头,加快脚步,回了六公主身上,重新俯身跪下,给手中所捧之物向前一送,道:
“民女斗胆,恳请皇上过目。”
“展开看看吧。”
“是。”
燕望
欢吸了口气,动手抖掉遮盖,露出
燕唤喜偷瞥着这头,见此,先是一愣,以后忍不住面泛喜色。
她不知晓,这块布是个什么东西。
但如此粗俗简陋。
怎能入皇上的眼。
那点民间的小把戏,能哄住六公主,可不能瞒过皇上。
不过自作聪明的蠢货罢了!
这一回,燕望欢怕是要倒霉了。
燕唤喜抿着唇,强忍着不泄出唇角欣喜的笑意。
燕望欢死没关系,可千万不要连累到她的身上来才好。
看来今个,果然是个好日子。
她满心自得。
已经想起了等下收到赏赐时,该如何谢恩,才能展现大家风范。
以后丞相府,可就再没三小姐了。
又或许,从来不应该有。
皇上还没开口,楚濂看清了燕望欢手里的物件,眼睛顿时一亮,他上前一步,嗤道:
“燕望欢,这就是你准备献给我父皇的贺礼?一块破布?如此蔑视天威,看来,你是嫌命太长了啊?”
他声音不小。
又是第一次出言。
自然带动了不少暗地里的心思。
“这东西,怎么看都是个污秽之物,哪能献给皇上!”
“如此粗俗,也不知道燕丞相是如何教导的。”
“到底是给外头长大,女人家,见识短浅,不懂规矩。”
有楚濂率先开了头。
其他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燕丞相给所有言谈听在耳中,脸色愈发难看。
心中对着燕望欢的不悦,也是更上一层。
气氛陡然一变。
大殿之中,仿凝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漩涡。
燕望欢处在中心,依旧面不改色。
她单手奉着那块灰布,另一只手捏着一头,用力一展。
布料飞舞。
恍惚之间,似有一道山水,晃过眼前。
燕望欢低下头,恭敬道:
“百姓之间,会读书写字者少,善琴棋
书画者更微。此间一年过去,百姓们给天下脚下,得真龙庇护,国泰民安,安居乐业,心中对皇上感恩戴德,只恨身无长物,无法表达崇敬。思索之下,便以万人姓名为墨,做人间山水图,献给皇上,以表民心所向。”
她此言一出。
众人这才给注意里,转移到她手中那块毫不起眼的灰布上。
定睛一瞧。
果不其然,那副山水图里,山川河流,瀑布松柏,都是以一个个名字组成。
这份礼,不贵重。
却凝了万人心。
心意之重,金银玉器,遥遥不及。
只有真正的明君圣主,才可得此物。
燕望欢这是在赌。
却有赢的把握。
靖楚的皇帝,一心想当个受人拥戴的帝王。
她当年嫁给楚霁,又帮助他一路前行,怎能对楚霁的父亲,没有了解。
可即使如此,燕望欢也还是额头见汗。
帝王心,难测,难料。
“拿来,给朕看看。”
皇上终于开了口。
原本苍老平缓的声音当中,难得出现了一丝起伏。
有太监应了一声,忙走到燕望欢身边,从她手里拿过灰布料,小心检查一番,才送到皇上手边。
灰布粗糙。
是宫中难见,但给百姓当中,最为寻常的粗麻布料。
握在掌心,远比不得绸缎来的舒适。
皇上却亲自接了过来,给眼前细细端详。
远看端倪不显。
离到近处,才真正能看到一个个堆积起来的名字。
笔迹每一个都不同。
有的苍劲,有的歪扭,还有不少错了笔画,显得可笑至极。
皇上看的认真。
眉头缓缓皱的起来。
之前那些想起来的声音,此刻都沉了下去。
不晓他心意,没有谁敢再开口。
楚濂面色阴沉。
犹豫着,到底没敢在开口。
燕望欢仍低着头,一滴汗划过鼻尖,缓缓落到地上。
说不紧张。
终究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