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唇角含笑,似满腹柔情。
乍一看,分明是个温柔如水大家闺秀。
但何书生却吓得两腿打颤,结结巴巴得道:“不要杀我,求求你…。宫腰的死不怪我,真的不怪我啊……”
他翻来覆去只有这些话。
宫腰就坐在他面前不远,他连一眼都不敢看过去。
眼神躲躲闪闪,还道:“我对她是有情的,那孩子…那孩子没了,我这个当父亲的也很难过。我是想,想等那泼妇死了,就娶宫腰进门的。”
“是吗?”燕望欢一脸疑惑,“你真的会娶她?”
“当然!”
“那她沦落青楼,你明知道她在等你,为何看也不曾看她一眼?”
“我也有苦衷。”何书生打了个哆嗦,伸手抓住燕望欢衣袖,恳求道:“姑娘少爷,你们饶了我,我一定杀了那泼妇给宫腰全家报仇!她生前最在意我了,一定舍不得我死的…。姑娘,我求求你,我真的不想死,我还想考功名…”
况铮皱了眉,上前一步踢开他的手,问:“全家?”
“是啊!”他摔倒在地,一身污泥,面上带几分狂色,却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连连点头,道:“过去那泼妇瞧上我,想跟我好,我因为已和宫腰有诺拒绝了她,没成想她仗着身家,害得宫腰家破人亡。都是她的错,你要杀就杀她吧,我也早就想让她死了!”
何书生鬓发尽乱,双眼泛红,竟似状若疯魔般。
他不想死。
他凭什么死?
坏事都是那泼妇做的。
冤有头债有主,就是宫腰成了恶鬼,仇也该是去找那泼妇去报!
燕望欢看着他疯疯癫癫的模样,竟是笑了。
她回过头,望向宫腰,轻声道:“无名无姓,无口无牙,就是她有通天的本事,也查不到宫腰身上。”
况铮轻叹一声,接过话:“你是故意将消息泄露给她的。”
何书生一愣。
“我本该把你们交给京
兆尹处置。”燕望欢拍了拍袖口,拂掉微不可查的灰土,“但你若咬死了和这件事没关系,这条命,怕是还能留下。”
“我一定…”
“闭嘴。”
燕望欢摇摇头,给玉白的掌心送到况铮眼前,后者会意,摸出一把匕首递给她,道:
“锋利,小心些。”
匕首精致,只一掌长。
给指间旋出一道银亮的刀花,她拎着匕首,锋锐的一头对准何书生。
像在斟酌,给何处落定才好。
是一击毙命?
还是徐徐图之?
何书生肝胆俱裂,手指痉挛成爪,眼看燕望欢要高高举起匕首,他心一横,咬紧牙关,鼓足了全身的力气,竟是向着燕望欢扑了过去。
得给匕首抢过来。
他才不想死。
可他刚有动作。
况铮却像是早有防备一般,他动作不大,只上前一步,提膝出腿,足尖正中何书生胸腹。
他哼都没哼出一声。
整个人又以更快的速度倒回原位。
与此同时,燕望欢的匕首也落了下去。
何书生尖叫一声。
只听道撕裂般的声音响起。
痛楚并未加身。
他全身颤抖,两条腿更是连连打着摆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燕望欢手拿一块残布,正是刚从他衣摆割下来的,甩到何书生面上,道:
“写吧,把你刚才说的,全都写下来。”
何书生定了神,小心接过布,轻声问道:“我若写了,可保我命无虞?”
“你不写,我现在就杀了你,你写了,我还可以考虑一番。”
他现在是骑虎难下。
心一横,也只能相信燕望欢的话。
“给我笔吧。”
“你身上,不是带着十根笔吗?”
何书生怔了怔,低下头,看着发颤的十根手指,哑声道:“你。。你真的不会杀我?”
燕望欢没心思陪他啰嗦。
刀锋划过。
血光四溢。
食指上的伤口深可见骨。
何书生哪吃过这种疼,霎
时间鬓角都见了汗。
他不敢多言,撑着一张惨白的脸,弯下腰,一笔笔写在了布上。
“吾妻陈氏,泼辣善妒,多年来仗娘家掌金银权柄,害人无数…。。”
燕望欢给一旁看他下指,面上浮着一抹讥讽。
倒也不亏是个读书人。
三言两语,给全部的罪责都推脱出去,只给自己落下一身的清白无辜。
残布逐渐写满了血字。
何书生的脸也越来越白。
最后一笔落下,他长出口气,给残布递给燕望欢,道:
“写好了,我可以走了吗?”
燕望欢接过,上下看了一遍,点点头,“不错,有此证据,再加上你的尸体,足够让萧大人依律惩处她了。”
何书生一愣,惊道:“我。。我的尸…”
“在她,还请…。稍等片刻。”
燕望欢一脸柔和,何书生却是大惊失色。
他这才察觉到不妙。
何书生的这条命,打从宫腰去世的那一刻,注定要随她而去。
害了她的全家,却只用自己相赔。
他已经是赚大发了。
何书生撑着门板艰难起身,还想逃命。
可燕望欢杀心已动,他这副孱弱的身子骨,连一步都没走出去,就给况铮捉住,丢到房里,麻绳一头缠住脖子,另一头挂上横梁。
只剩给脚下的圆凳踢开,何书生这条命,就要交代在这间他用来私会的房屋。
他死死的抓住麻绳,两条腿抽筋似打着摆子。
还不等燕望欢踹开圆凳。
一阵骚臭味忽然从他裤裆蔓开。
大片大片的水渍晕染开布料。
他竟是吓得失了禁。
况铮捂了燕望欢口鼻,拽了她后退半步,道:
“脏,我来。”
“无事。”
燕望欢摇摇头,抬起头望向何书生。
“害怕吗?”
何书生半条命都要吓掉,他双眼赤红,声如泣血,连连哀求道:“怕…
我真的知错了,我求求你不要杀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求求你了,不要杀我…不要…”
“她都不怕,你怕什么?”
笑意缓缓敛住,燕望欢眸中,只剩一片冰冷。
何书生瞪大眼睛。
“不要,我不想死,不要!”
任凭他如何嘶吼。
圆凳还是倒在了视线之中。
窒息的痛楚乍然来袭。
他翻着白眼,双腿疯了般来回踢动。
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咯咯”声。
命悬一线。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秒,何书生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一双眼睛。
包蕴着透骨的森寒。
藏匿了无尽的杀意。
不属于人。
仿似地狱里披血的恶鬼。
那是…
属于宫腰的眼睛。
闹腾声逐渐隐去,挂在横梁下的男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腥臊味越来越重,其间还夹杂了些淡淡的血腥气。
他面色惨白,双眼暴凸,眼白里血点密布,嘴张的老大,猩红的舌头吐在口外,脖颈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
即是死了,何书生那双眼,也依旧牢牢瞪着燕望欢。
他满心怨愤,死不瞑目。
就是化成厉鬼,也要从地狱爬出来,索了燕望欢的命。
可何书生活着时,燕望欢就能给他的命掌在手里,重来一次,又有何难?
大不了,再杀他一次。
她给写满了血字的残布放到桌上,道:
“走吧。”
大门未关。
还没离开小巷,就听闻一声尖叫亮起。
已有人发现了何书生的尸身。
用不了多久,官府那头就能得到消息。
留下血书的自缢而亡,这件事,注定会报到京兆尹面前。
何书生有几分文采,给种种都写的清楚明白。
这就够了。
既是一对夫妻,相公已经给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那当妻子的,也不该满手沾血的独活。
宫腰一家人的性命,总要有人来偿。
谁也跑不掉。
事情已了,宫腰也可下葬
。
安顿好了后事,燕望欢低叹一声,掀开车帘,让车夫停了马车,又回头对况铮道:
“这次多谢你了,我要去见七皇子,就此别过吧。”
她给匕首置于掌心,递了回去。
况铮摇摇头,握了她的手,五指收拢,牵着燕望欢握紧了匕首,道:
“本就是送你的,用于防身。”
这匕首属实是个好东西。
刃口泛着冷光,极其锋锐,轻轻一挥,就足以破皮斩肉。
燕望欢愣了愣,感受着他掌心的滚烫的热度,略一犹豫,还是点了头。
“好,我收下了。”
“若是需要我,你可随时差人去悦来客栈。”
“知晓。”
这辆马车简陋质朴,并不起眼,可给路边停的久了,也担心引人注目。
燕望欢并未多留,她扯掉发上剩的簪子,粗粗一束,裹紧了况铮的外袍,就是衣摆沾泥,仍是个满身贵气的小公子。
临下车前,况铮给她擦掉了面上的血痂。
目送她走远,车帘才重新落下。
燕望欢回过头,轻叹一声。
他们两个是一条船上的渡客。
彼此都有致命的弱点,把控在对方身上。
就是燕望欢之前对况铮知晓的稍多些,这次素手染血,也全都找补了回来。
她亲手布置了一个局。
要置亲兄于死地,只为了给宫腰报仇。
这件事,她没有隐瞒况铮的意思。
他该知道。
燕望欢有所预感,有朝一日,她和况铮,只能靠着相互依托,才可渡过难关。
当今世上,不会有人,比他们双方,更了解彼此了。
他们,既是同类,也是共犯。
她垂着眼眸,思绪不停,寻回了槐兰,跟她一起进了间客栈后院,从胡等在楼下,领路进了一间厢房。
七皇子站在窗前,听到动静,回眸笑笑。
“难得,你会这么急着找我。”
燕望欢眉头微皱,正色道:
“我有一事,想和七皇子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