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又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燕望欢轻笑一声,回身倚上窗栏,软光打过羽睫,落下扇面样的阴影。
眸中的情绪给遮蔽在了暗处。
她只给楚霁留下一个背影。
不带丝毫感情。
冷淡更是毫不做掩。
她一直在规避着这个问题。
这一点,楚霁看的一清二楚。
分明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儿,能饰出千张脸万种面来,对都谁都能撑着演一会儿戏。
唯独换成了他。
连看一眼,都觉得膈应的紧。
楚霁还从来没被个姑娘这般抗拒过。
可在他的记忆里,丞相府相遇,分明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眼中暗流翻转,看着燕望欢的眼里,带了满满的探究。
“三小姐与我七哥,关系可真好。”
“不敢当,七皇子和善温润,能与其交好,是望欢的福气。”
她礼数周全。
举手投足,不见半分错处。
就是言语冷淡了些,也是规矩的。
可她口中讲出的一切,却都不是楚霁想听。
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燕望欢的难缠。
再次吃瘪,楚霁的心里不免升起一股火气。
他都放下了尊位,好声好气去询燕望欢,她听了出来,却依然刻意遮掩躲避。
缘由为何?
以及对他的那份敌意,都是始于何时何地?
难道是楚玉?
楚霁皱紧了眉。
他耳目众多。
这段时间京城里闹出来的种种事端,明流暗线,汇聚之处,细细查来,源头皆是于丞相府。
再追的更深些,便是燕望欢。
她回去丞相府的时间不过半年,却闹得宅邸不宁,连京城跟着掀起动荡。
此女,不同凡响。
连带着和她走的稍近些的楚玉,都是性情大变,锋芒渐露,展露出了笼络人心的手段,并且此番看来,收获颇丰。
估计楚濂到死都琢磨不透,他的好七哥,踩在他的身上,争到了威严公正之名。
楚霁看的明白。
可察觉到的太晚,除了赶着附和一句,也别无他法。
他不相信此事和燕望欢无关。
且恰恰相反。
她藏在楚玉身后,不见踪影,却是最大的功臣。
燕望欢不想和楚霁多聊,一言话毕,她别了头,目光飘向窗外,留着三分心思,时刻提防着楚霁。
安静持续了不久。
楚霁忽然上前一步,大手捏了她的细白的腕,向着后方一拽,燕望欢还未回过神来,来不及反抗,整个人便跌进了他的怀中。
滚烫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
他低下头,呼吸打在她的耳廓。
灼的白玉似的耳垂都泛起了一层薄红。
他垂着眼,轻声道:
“三小姐,楚霁不求你的偏爱,可对我冷淡,我着实是困惑。”
这番呢喃细语,衬着他出众的容貌,威力甚强。
换了个姑娘在这,怕不是看上一眼,就要整颗心都给他惑了过去。
然后一生奔波辛苦,再粉身碎骨,心甘情愿的用血肉给他铺路。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才能清醒过来。
燕望欢咬紧牙关。
身体因为恶心而微微颤抖。
眼底都泛起了一抹红。
他怎么敢?!
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难道是还想用同样的法子,再来骗她一辈子吗?
他做梦!
燕望欢在心底吼出了声。
她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拆下发簪,捅进楚霁的心窝。
还不是时候。
要是在这杀了楚霁,她是定然会随死的。
那剩下的仇敌,该当如何?
如果注定要沦下地狱。
那也要拉着他们一起死才行。
谁也别想跑!
数张面孔给眼前一一浮现,终于是给心口中央沸腾的杀意压了下去。
她深吸口气,冷声道: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请八皇子自重,放开我。”
她伸手去推楚霁。
可男女之间力量悬殊,燕望欢拼尽了力气,也没动楚
霁分毫。
“三小姐…。望欢,我…”
砰。
他怀着满腔情意的话才刚脱口。
就给一声闷响打断。
楚霁猛地回过头,却见况铮正站在不远,双手捂着额头,睁着一双写满迷茫的眼,看到他们,也不说话,仍是满脸的呆滞。
他像是撞到了头。
燕望欢先是一愣,趁着楚霁分神,一把推开了他,冷声道:
“槐兰的醒酒汤应是要做好了,八皇子还是亲手去给七皇子送去的好。”
她说完,不等楚霁回话,已经是迈开步子,与况铮擦肩时,还不忘道:“相府燕望欢,见过况公子。”
况铮当然不会回话。
他可能压根不知道相府是个什么东西,依旧站在原地,目光无措地来回扫动。
楚霁冷哼一声,等燕望欢不见影子,他上前两步,寒声道:
“况铮,又是你。你就是疯了,也不忘打扰我的好事。”
况铮这才去看他。
只是眸里笼了一层雾。
朦朦胧胧,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楚霁面上阴沉之色更重,他似还有话要说,可此时,槐兰已是端着托盘上了楼,瞧了眼他们,低声道:
“八皇子,醒酒汤煮好了。”
“麻烦姑娘了。”
楚霁点点头,再次瞥了况铮一眼,这才向着槐兰走去。
“总有一天,我会…”
他的声音很轻,剩下的话散尽了窗口刮进风的里。
况铮像是没听到,也许是听见了,却不知何意。
他依然站在原地,脸上一片空白。
槐兰将醒酒汤交给了楚霁,等他进了门,又耐心候了一会儿,目光来回瞥了着,确定了四下无人,才走到况铮身侧,轻声道:
“况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如拨云见月。
似迷雾溶解。
姣姣公子,不临浊世。
况铮负手而立,眸中再不见半分迷惘,他微微颔首,轻声道:
“劳烦槐兰姑娘了。”
不过一瞬,他
仿是彻底变了个人一般。
槐兰都看的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点了点头,猫下腰,走在前带路。
她知道这可能是个了不得的秘密。
但既已知晓,便是承了燕望欢的信任。
就该不听、不看、不想。
槐兰放平心绪,面上一片淡然,不见半分波动,她率先下了楼,挡住从胡的视线,拖了一会儿,再回头,已是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况铮走进后院。
清风携香而来。
燕望欢站在不远处,背着对他,长发被吹起一缕,飘散晃动,最后给他卷在指尖。
她回过头,并不惊讶,反而轻叹一声,道:
“你不该出现的。”
况铮垂了眼,帮她给长发拢到耳后,才轻声道:
“他不会怀疑。”
“你不了解楚霁,他很聪明,也很…”
燕望欢摇摇头,没在继续说下去。
楚霁此人,甚为警惕,他够聪明,也够狠,但凡有任何的一丝怀疑存在,都会给彻底的掐灭。
他不需要证据。
即使是死敌,燕望欢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心狠手辣,确实为登上皇位,助了不少力气。
“没关系。”况铮明白她的意思,安慰道:“正是因为他聪明,才没办法杀我,但你不一样。”
他上前一步,握了燕望欢的手,轻声又道:
“楚霁猜到了。”
“今天看到他,我就知道瞒不住了,不过我也没想藏多久。”燕望欢叹息一声,犹豫了下,到底是没挣,只道:“他总会知道的我和楚玉合作,这一点,无所谓,再等一段日子,他就没空闲想我如何。”
况铮见她心软,更是肆无忌惮,十指相扣,他道:
“望欢,我很担心你。”
楚霁没本事对付楚玉。
但一个相府三小姐,还是办法不少。
且总他有朝一日,会发现燕望欢的能耐,到时候,一封圣旨下来,燕望欢该当如何?
他能护得了她一
次两次,但当对手是靖楚帝王,天威之下,又怎去应对?
况铮叹息一声,又道:
“望欢,你等等我。”
燕望欢不解其意。
昂头看过去一眼,却撞上了一双满含各色复杂情绪的双眸。
她一怔,下意识的避了开去。
至今为止,她已晓得了况铮最大的秘密,却依旧看不透这个人。
不过几面之缘。
他为何要把身家性命交到她的手上?
甚至方才燕望欢让槐兰去邀,如此试探,他也接了过来。
莫说是答案了,就连线索,她都未曾找到。
可况铮眼里盛的东西,又都是真的。
燕望欢甚至开始怀疑,她真的能承担起,况铮的信任吗?
若是有一天,他的秘密可以作为对敌的筹码,她会如何去做?
她第一次,感到了些许茫然。
这人,和谁都不一样。
他们一样命途多舛,又都在拼尽全力抗争,不愿随命而倒。
燕望欢能在况铮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可他为何会这般固执的相信她?
不单单只是因为那几分相似。
他眼中的情绪太复杂,连她都看不到更深。
燕望欢沉默了一会儿,只道:
“况铮,你不要太信任我。”
“我为何不能信你?”他指尖微颤,声音越发轻了,“望欢,难道你觉得,自己不值得我信任吗?”
“当然不值!”
她难得有这般剧烈的情绪起伏。
几乎是瞬间,想都没想的,就回了况铮的话。
她步步危机,身旁漩涡无数,每一刻都过得如刀尖行路般。
但燕望欢却无所畏惧。
她没有任何值得在意的东西。
不怕疼,也不怕死。
身上这条命,本来就是为了报仇才活着得。
无惧者无畏。
无爱者无悲。
方才见了楚霁后,给那沸腾的杀意冲击心口,燕望欢才更清楚,自己不该有所牵绊,也不能有所挂念。
如此,才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