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晟蹲下身捡起氅衣,抖去上头沾着的雪花,“除了这个,其他的我都能答应。”
“我做错了事,你总得给我改错的机会。”
······
如烟贴着马车,“小姐,没见杨蕊。”
“她无名无份,没有送殡资格。”青玉目光落在殡葬队伍中,一眼就看到自己想看的人,明明看着会心痛,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芸萱心有不忍,有意挡在她身前跟苏晚吟说话,“小姐,昨晚将军杀了柳儿后,对杨姑娘和跟着的侍卫下了禁令,不准他们泄漏半点风声。”
“杨蕊连夜给了阿丁一笔银子,让他趁着发丧混乱,彻底从将军府消失。”
青玉下意识侧身,再往人堆里看就找不到普通家奴打扮的雪境了,心头空落落一片。
苏晚吟的声音隔着车厢听起来闷闷的,“父亲现在最想要的是母亲能原谅他,那么杨蕊就没有她自己想的那种重要了。”
“这倒是个好机会。”
芸萱没懂她的意思,“将军遭柳氏背叛,又求不来夫人原谅,杨蕊不是正好有大把机会成全她自己。”
苏晚吟似是低笑一声,“我托付她的事已算完成,她昨日就该跟我来交代,拖到现在还不肯露面,便是打算对我出手了。”
杨蕊想摆脱苏晚吟。
苏家冷冷清清发了丧,苏
连佑晌午就跟着林氏的人去了乡下书院。午后,烟馆的人找苏承结账。
杨蕊掏腰包打发了人,苏承还没来得及感谢,就听她吩咐人,“将二爷送回徐州老宅,往后每月拨几两银子过去,饿不死就成。”
苏承大惊失色,见苏晟在主位上默不吭声,气极反笑,“好好好!母亲尸骨未寒你就不管我,你这个大哥当的有什么脸见先祖!”
苏晟原本苦于找不到发火理由,当即砸了茶盏,“你有什么资格提先祖?识相点就滚回老宅,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苏承打了个寒颤,纵然满脸怨憎,到底不敢再放肆。
杨蕊见此,直接道,“还不把二爷拖出去!”
苏承眼看自己被个没名分的女人呼来喝去,不甘心道,“大哥,我没什么本事,但看女人的目光错不了。你也不想想自己一把年纪,又是京城的笑柄,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怎么可能看上你!”
“只要她愿意,有的是比你年轻、有钱有地位的男人愿意养!”
杨蕊没想到引火烧身,几句话听得她心虚不安,一转身撞上苏晟探究的目光,蓦得让她想起苏晟杀柳儿的模样。
她到底是个弱女子,见过血腥杀戮后,对苏晟就有了畏惧。
就这么被直勾勾盯着,她实在挨不住,颤抖着跪爬到苏晟脚边,
“苏大哥···我的确瞒了你一事。”
她脑子转得快,心想既找不到合适机会,不如早做了断。苏晟因柳氏的事心生戒备,她完全可以借此事与他坦诚相对,也算以退为进。
“你我并非偶遇,而、而是大小姐让我故意接近您的。”
苏晟放在膝盖上的手一点点紧握成拳,瞳孔肉眼可见缩紧,“你、你说什么?”
“大小姐让我讨你欢心,让柳姨娘也尝尝被人夺去所爱的滋味。大小姐一心想为夫人和自己报仇,可···我自见到将军起,与你说的每句话都出自真心。”
“我无家可归,唯在将军身边才被疼爱,我不想离开你。”
杨蕊抱着他小腿,泪水很快打湿衣袍,苏晟从方才的震惊里回过神,不免想起和杨蕊在一块的时光,她有没有骗自己,他还是分的出来的。
很多事情上,她是真的懂自己。
再者,苏晚吟的做法也不是不能理解,反倒让他知道林氏心里有怨,就不算真正放下自己。
苏晟闭了闭眼,浑身冷焰消了大半,“晚吟恨我是应该的,天底下有哪个父亲做得像我这样。”
杨蕊哭声一顿,千算万算没料到他会突然愧疚反省。自己若再说苏晚吟的不好,定然要惹他不快。
不能急,不能急。
她心里默默安抚自己,面上
还在抽噎。
杨蕊个子高,又瘦,脖颈比寻常女子还要纤细修长,苏晟大手刚放在她肩头,目光突然瞥见她后颈与头发相交处有一个小拇指大的蝎子纹身。
这位置隐秘,平日被头发遮得严实,即便两人同床共枕多次,苏晟也没发现。
他手指一曲,整个人瞬间像被边关的风沙剥夺了一切感官,无数次和蛮夷生死战斗的惊悚感清晰浮现。
他动了动嘴唇,喉咙又干又紧,“你···回去歇息吧。”
杨蕊心里不安,苏晟的反应全都不在她预料中。
然而不等她退下,管家又一脸慌张跑进来,“将军!程家来人了,他、他们说苏府用一个野种勾搭程少爷,如今把二小姐···不是,把苏照意送回来了!”
“还说要和咱们恩断义绝!”
苏晟接二连三被冲击,一时竟有些麻木,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先撇了杨蕊一眼,才道,“他们怎么会知道?”
话音刚落,杨蕊顿觉四肢生寒!
那日除了她就是苏晟的心腹,方才他那一眼分明就是怀疑自己泄漏了消息!
杨蕊心急如焚,到底沉不住气,“是大小姐!一定是大小姐!”
苏晟神情冰凉,隐约浮现那日杀人时的森然,“晚儿又是如何知道柳氏背叛我,如何知道苏照意也不是我的骨肉?”
“啪!”
他怒目圆瞪,一手掀翻茶几,不等杨蕊解释,喝道,“把她给我关起来!”
“不是我!”
“真的不是我,苏大哥,我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的,我怎么会···”
“苏大哥!”
杨蕊裙摆和鞋子挂满了泥,一直被拖进柴房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呼吸。
怎么会这样?
将军府对面,林氏已回了清晖园,苏晚吟的马车还在街边停着。
雪境躬身上前,有意避开青玉,“小姐,杨蕊被关进柴房,听伺候的丫头描述,属下猜测应当是她身上的标记被瞧见了。”
苏晚吟被暖意熏得昏昏欲睡,扶着额头道,“她是小看父亲了,父亲再糊涂,到底在边关待了十年,怎么会不在意这个。”
苏晚吟也是在得知杨蕊母亲的身份后才猜到她身上可能有纹身。
像柳儿那样低贱的出身自然没资格烙纹身,但杨蕊母亲是蛮夷王子的一个侍妾,当年带着目的接近杨蕊父亲,苏晚吟猜测她以为杨蕊父亲大小能做个官员,到时方便打探消息,没成想是个短命的,于是抛下女儿和病怏怏的丈夫又回了蛮夷。
不管杨蕊和她母亲有没有联络,她这样敏感的身份,苏晟就是再喜欢也不敢留在身边。
“不愧是同知大人看中的人,一点都无须我多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