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凛冽寒风裹挟着残败枯叶飘然打着旋儿落地。
丫鬟们自然不比主家金贵,双手沾着凉水时难免会生出冻疮,指头像是胡萝卜似的肿胀不堪。
但哪里会有人顾得上体面和疼痛,都不敢懈怠做着分内事,靠着月银去囤些冬日里的炭火,甚至是买些厚实点儿的鞋袜御寒熬冬。
许慕寒的屋榻里,初秋便有着银屑炭点燃,烘着暖洋洋的。
“咳咳……”
昨夜烂醉如泥的许慕寒根本记不得是如何回来的,睁着肿起来的双眼,口干舌燥的抓着茶壶对着便咕咚咚的喝起来,肠胃舒畅几分些,他才低头打量着和衣而卧,衣襟处甚至有着些许女子胭脂痕迹的狼狈模样,抬起手猛地拍着头。
昨夜,从正院回来到底遇到了谁,又发生了什么?
许慕寒吓得背后生出阵阵冷汗,掀起锦,被就怕里面钻出来不着寸缕的女子,安抚着心口跳动频率的他仔细回忆着,却仿佛依稀记得,他遇到苏玉并且跟她有过交谈,似乎……还将心事坦露出来。
“少爷,奴婢伺候您洗漱,夫人老爷已经在正院催着您用早膳了。”
门外丫鬟的声音响起,吓得许慕
寒踉跄起身,脚撞到床榻的木头桌角,差点儿流下眼泪。丫鬟端着铜盆进来,伺候着许慕寒梳洗更衣,“你可记得,昨夜我是怎么回来的?”许慕寒声音沙哑,却咳嗽两声,故作审视的看着贴身丫鬟。
“少爷饮酒过甚,在后院时遇到苏嫣姑娘,说是两人有话要说,奴婢们就没有随着……”
丫鬟说罢,许慕寒却眯起眼眸,苏嫣?怎么又是她呢?心底暗暗思索着,以后饮酒莫要贪杯才好。
丫鬟替他更衣却瞧着空空荡荡的腰间,问,“少爷,您的玉佩何时摘掉了?”
“玉佩?”许慕寒愣住半晌,用手摸着怀里和所有能够放置的地方,都寻不到踪影,只得含糊其辞的蒙混过去道,“昨夜碰到了,改日拿去玉石铺子修补再佩戴。你先下去吧,我自行跟爹娘请安就好。”
屏退身边伺候着的丫鬟,许慕寒跟许氏和员外用膳以后,徘徊低头的站在花园幽径处,来来回回寻找多次未果,就差将头都给埋进土里,将散发着雨后阵阵青草香的泥土给翻出来底朝天,可还是没有瞧见玉佩。眼前便是通往苏玉偏院的拱形门廊,他有些犹豫。
偏院
,苏玉正品茶坐在石亭里,看着李景行扛着锄头正挖坑的模样,眼眸凛冽。
“苏娘子,这又是闹什么别扭了?”春红笑盈盈的过来,调侃道。
如今在员外府邸里,春红的身份远远超出丫鬟,说起话来也并没有什么忌讳,盯着苏玉的脖颈处瞧瞧,紧接着说,“这秋日未曾想,蚊虫倒是来得快呀,眼见着娘子也要给自己配些防蚊虫的香囊才好。”
苏玉听出她话里面暗藏着的调侃,也直接将手里的瓜子给投掷过去,嗔怪道,“就你话多。”
“可见是景肆的事情没有忙坏你。”苏玉蹙着眉,见稍微休憩的李景行,朗声道,“你今日若是没有办法将这两棵树苗给我栽种下去,就莫要用晚膳了!”
李景行叹口气,也是拿苏玉没得办法。
这两棵树苗,是苏玉特意吩咐暗影从村里移栽过来的,挖坑填土断然不许任何人帮忙插手。
苏玉盘算着,等李景行弄好,怕也没有了力气,这几日都需要恢复些体力,自然没有力气去折腾她。
“景肆有李伯照应着,按照您的吩咐,羽牌分发出去也少了许多,这白日生出许多空闲来。”春红站在苏
玉旁侧,替她斟茶倒水,改不掉丫鬟时的那副习惯。
苏玉也并没有阻拦,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儿,若是自得其乐又何苦非要强求改变呢?
就仿佛是让百花楼里的姑娘去装大户千金小姐,即便是姿态学得三分像,眼神气度也是不同的。
“小少爷?”春红跟苏玉正打趣的时候,瞟见门廊处的那道身影,奇怪的开口。
许慕寒抬起的半只脚刚要收回来,也只能落地向前走着,身影踉跄差点儿栽倒,勉强抚着衣摆憨憨的笑着,随即又觉得尴尬的凝起眉头,走到苏玉面前。
“可是跟姐姐请过安了?”苏玉问。
许慕寒颔首,张嘴犹豫着想要说什么,却听见苏玉道,“厨房里有熬好的解酒汤,让春红去给你取些。”
“你……是关心我么?”许慕寒下意识的问,心里有些美滋滋和急切。
李景行握着锄头听闻,努力控制住想要将他给埋进坑里的冲动。
苏玉叹口气,蹙着眉摆出些长辈姿态架子来,真真是将许慕寒看成琪花琪树般的孩童,提点说,“昨夜你饮酒过量,怕是根本不记得事情吧?如今是在府邸里,都是自家人,倒也无妨。可
若是在外,你胡言乱语说出去被有心人听见,便会被捉住话柄。”
“到时候,随便给你按着两顶帽子,足够你有牢狱之灾。姐姐和老爷年岁已高,你难道忍心看他们日日为你操心?”苏玉说罢,许慕寒心里愧疚难当,却又不甘心的看着苏玉问,“你只是怕我闯祸?”
苏玉看着他有着少年青涩却又藏不住情意的眼眸,就算是愚笨迟钝,也能够明白李景行所说并无差错。
少年的情愫,总该要好好指引才对,“还有,你年纪大了,应该要自持稳重些。”苏玉提点说。
“那解酒汤,可是你亲手熬的?”许慕寒有些不甘心,眼眸里尽是试探,小心翼翼的吐出几个字。
苏玉望向挖坑的李景行,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片刻,她缓缓轻启朱唇,用最为冷漠淡然的语气说出绝情的话来,“是给我的夫君熬煮,想着你应当也会需要,便多留了一碗罢了。”
“原来是这样。”许慕寒虽然知晓自己比不得李景行,可亲耳听见,难免会顿感心碎。
苏玉也曾经犹豫过,知否要将话说到直白,可许慕寒毕竟是小员外郎,尽早死心,便尽早难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