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夕月走后没多久,颜肃年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银屏端着汤,缓缓走了进来。
她走的很慢,脚步也很轻,一直到颜肃年身边,她才停下。将汤放在桌上,银屏轻轻的抓住颜肃年的胳膊,拥他入怀。
颜肃年浸淫官场,见过的风浪不少,他从不觉得,自己会脆弱到要依偎在一个女人怀里。
可现在的银屏,确实让他心安。
这一瞬,他感到了银屏怀抱的温暖。
那丝暖意,在他冰冷的心上,撕裂了一个口子,照进了阳光。
“你怎么来了?”
没有去看银屏,颜肃年只是低哑的询问。
银屏闻声,柔柔的拍了拍他的背,“听下人说,相爷在书房忙公务,到了这时候都不知道休息,我怕相爷累坏了,就炖了汤给相爷。我的手艺,虽然比不上小灶房的厨娘,但也还算不错,相爷给个面子尝尝?”
忙公务……
银屏说的体面,对苏姨娘的事,她只字不提,她也不劝颜肃年什么。
因为她知道,颜肃年此刻心里必定不好受,那些伤痛,不是劝几句就能填平的。至少眼下,她疗不好颜肃年心上的伤。
她能做的,唯有陪伴。
“相爷,我这几日身子好多了,夕月找了
有经验的婆子照顾我。
那婆子说,等再过一阵子,孩子就能感受到外面的世界,爹娘的声音,他也能听得见。到了那时候,我们要多对孩子说说话,让他感受到我们的爱。
那样的话,等生产之后,他会比一般的孩子更幸福。
相爷,我知道你公务繁忙,可你答应我,不能一直忙公务。你抽出点时间来,多陪陪我,多陪陪孩子。
行吗?”
听着银屏的话,颜肃年缓缓抬手,摸了摸银屏的肚子。
月份还浅,银屏还不显怀。
可颜肃年知道,那里孕育着一个孩子。
颜肃年笑了笑,他的脑海里,不禁想起了颜夕亭的模样。
当初,苏姨娘怀颜夕亭的时候,也曾这么依偎在他身边,撒娇说过类似的话。他也曾这样轻轻的贴在苏姨娘的肚子上,和孩子说话,期待孩子的到来。
这场景,何其相似。
只不过换了人,想来结局,也是不一样的。
想起颜夕亭来,颜肃年心里痛,可在密密麻麻的痛感袭上心头的时候,他还有满心的愧疚。
对古氏的愧疚。
别管颜夕亭是不是他的儿子,他当初对这个孩子是期待的,他对苏姨娘也好过。别管以前对银屏如何,他都还有余
生,可以去弥补,可以去待她好。
唯有古氏……
没有给予过她呵护,也再没有了弥补的机会。
颜夕月说的对,往事不可追。
松开银屏,颜肃年撑着桌子,微微起身,“我不累,你怀着身孕辛苦,就早点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不必等我。”
“相爷,你要去哪?”
“去见个人。”
颜肃年说完,没再看银屏,他踉跄着出了书房。
让秦管家准备了香烛纸钱,准备了水果糕点,颜肃年还要了一坛女儿红,之后就自己赶着马车,去了绮云山。
古氏的坟前。
颜肃年把准备的东西,一样样的拿出来,放到墓碑前。
顺手把女儿红也开了封,拿了碗倒酒,颜肃年正正经经的把一碗,放到了墓碑前,自己端起了另一碗。
人未醉,泪先流。
“一晃这么多年,我似乎都没有面对面的坐下来,跟你说说话。现在,我倒是有了一肚子苦水,可想来,你大约也不想听了。喝酒吧,女儿红,当初你说,要亲手封一坛上等的女儿红,等到夕月成亲的时候再开封,你说那样,夕月会幸福。我的错,夕月的女儿红,我忘封了,我不是个合格的爹,是不是?”
满山
凄凉,冷风萧索,没人能给颜肃年回应。
颜肃年仰头,一口将酒灌下去。
整整一碗。
酒水辛辣,穿肠走胃,激起一串火热涟漪,但颜肃年的心,却像是一潭死水。
“这酒真好,你也尝尝,虽然我不是个合格的爹,可夕月现在很幸福,她遇上了一个对的人。裕亲王对她很好,他们的婚期定了,就在腊月初九。见到夕月幸福,你应该会高兴吧?等到时候……到时候我再来,我给你带夕月的喜酒,那味道一定更香,你一定更喜欢。”
拎着坛子,颜肃年又往碗里倒酒。
泪水也滴在了碗里。
“你看我,人老了,一高兴还控制不住的要流泪了,你不会笑话我吧?”
“我知道你不会,你自来都善解人意,夕月也像你,聪慧又贴心。你说,我当初怎么就那么笨,就没有看出你们的好?”
“这人啊……是不是非得到穷途末路,无路可逃了,才愿意回头?”
“我回头了,可你在哪啊?”
“是我对不起你。”
“逝者已矣,这四个字真诛心。你走的太急,我追的太晚,你是不是连我的‘对不起’,都已经听不到了?”
“没事,听不到也好,听不到了,就当把过往
抛进风里了吧。不记前尘,不念过往,也挺好。”
“要是不曾嫁给我,你是不是会幸福点?”
“你说,人若真有来生,我们还要不要遇见?我自私的想见你,可我又不敢。”
“我……应当没有那个资格吧?”
颜肃年碎碎的念叨着。
一边说,一边喝酒,一坛子女儿红,连喝带洒,没多久就见了底。
颜肃年醉了,脑子也昏沉沉的。
他调转了身子,依靠到古氏的墓碑上,他抬手,轻轻的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眼神迷离,他不断的说着醉话,直到睡过去。
不远处,另外一辆马车上。
夜天极揽着颜夕月,遥遥的看着颜肃年,“要过去把人带回府吗?”
“不用。”
“夜里凉,由着他这么睡,怕是得大病一场。”
“病了又怎么样?”
到底只是风寒,死不了,浑浑噩噩这么多年,颜肃年纵容了太多人,逃避了太多事,他本也欠了古氏的。
他受点罪,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有些压抑在心上的痛,是需要宣泄的。
由着颜肃年,做些他想做的……
也没什么不好。
头枕在夜天极肩头,颜夕月轻轻蹭了蹭,“王爷,你会不会觉得,我心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