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少卿轻嗤地笑了一声,不以为意品着手中的香茗。
香茗微甜,可入了喉却弥漫出一股子苦涩,元少卿眉心微微蹙起,眼底浮现一片波澜。
良久。
“周放!”
话音落,周放出现在元少卿面前,“王爷,有什么要吩咐属下的吗?”
元少卿淡淡道:“她怎么样了。”
周放反应了一瞬,立刻知道元少卿指的人是谁。
“王爷,小姐还算看得开,吃的好喝的好,就是……”
不合时宜的停顿,元少卿眉心微蹙。
“就是什么。”
“就是不愿意说话了,往常属下问小姐什么的时候,她总是能说上一两句,可这几日小姐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元少卿神情讳莫如深。
一句话都不说?
“将她放出来。”
周放大吃一惊,心中惊喜连连,但又怕元少卿又要处罚林悔,小心翼翼道:“王爷,属下要将小姐带过来么?还是直接送回她的院子。”
元少卿思索片刻,沉吟道:“送回院子吧。”
周放激动不已。
怕元少卿多想,周放按捺住眼底的情绪,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林悔被放出来的时候,刺眼的光芒直接贯穿她冰冷的身子,抬起手,阴影挡住了她纤长浓密的睫羽,为那双美的惊心动魄的眸子平添几分忧郁。
“小姐,属下护送您回去。”
林悔呆愣地站在原地,逐渐适应了刺眼的光芒,放下白皙的手。
“桑葚……”
这是她这些日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仅仅是两个字,就已经染上了哭腔。
“桑葚她……怎么样了……”
周放心中咯噔一声,低下头去,“小姐请放心,属下已经将桑葚的……”
林悔说不出口,周
放也是一样。
他的心,也是肉长的。
看见桑葚那惨样,他的一颗心也在滴血,但王爷做的决定是不会错的。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他说林悔撒谎,一定是林悔撒谎,桑葚变成那样,也是因为背叛了王爷。
虽然小姐同桑葚交好,但给桑葚月银,供她吃穿保她冷暖的人,是王爷。
桑葚千不该万不该,为了林悔,同王爷作对。
周放神情算不得放松。
今个儿王爷放了小姐,也绝不会是因为他信了小姐,而是因为离亲王的劝告。
周放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说:“小姐请放心,周放已经将桑葚的尸首安葬好了,墓碑选的也是最好的。”
听到这句话,林悔不知道是该哭该笑。
她想哭,是因为自己最亲近的人也死了,她想笑,是庆幸元少卿没有将桑葚的尸首丢到乱葬岗供野狗啃噬。
“好,这样也好,也好……”
林悔有气无力地向前走着。
这里距离她的院落并不远,可是这条路,她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到了院子里,清冷落寞。
周放拱手道:“小姐,属下先行告退了,稍后王爷会再派人来伺候小姐的。”
林悔挣扎开口:“不用了……”
顿了顿,她道:“如果元少卿还肯听得进去我的话,你就告诉他,我不需要谁伺候了。”
她怕会有下一个桑葚的出现。
自己的这条命,已经足够轻贱了。
她不敢再背负第二条人命。
瞧着林悔面如死灰的模样,周放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罢了,说再多对林悔小姐都是打击,他干脆直接把话带到,不管王爷怎么抉择照做就是了。
林悔孤零零地站着院子里。
头一次
。
她觉得院子这么大。
大到空旷,大到无边无际。
先前,她可从未觉得院子里这般冷清。
……
元少卿拨动着手中的玉扳指,“不需要下人?”
周放抿抿唇,低头道:“兴许是心情不好,不希望有人打扰。”
“嗯,言之有理。”元少卿看了她一眼,“给她安排几个丫头守在门口吧,别打扰她。”
周放应下,忽的又想到什么,“对了王爷,马上就到了宫宴的日子,给林悔小姐订的华服……”
宫宴的日子的确近了,再不准备量林悔的尺寸,华服无法按时完成赶制。
“带着裁缝店小二来量,记得全程盯紧。”
元少卿还是不放心林悔。
也不知道这件事,到底过多久才能平息。
周放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没敢停留,迅速去办元少卿的吩咐。
待周放走后,元少卿还坐在椅子上,潋滟的桃花眸里荡着一汪死水。
好一会儿,他才起身,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林悔瑟缩在床榻上,她总觉得元少卿会派人来杀了自己。
外面忽地响起一道脚步声,林悔惊恐地看向床幔,直到面前的帘子被掀起,元少卿的脸赫然清晰起来。
林悔下意识地屏息凝视。
她不敢说话,不敢逃,更不敢露出任何讨厌恶毒神情。
她太清楚这条命来的有多么不容易。
如果她死了,她怎么对得起桑葚?
“怕我?”
元少卿锁住女人下颚,微微用力,林悔痛的轻吟出声。
“既然怕我,当初为何要撒谎。”
疼痛加剧,林悔如梦初醒,他又在试探!
“我没有撒谎。”林悔逐渐平静下来,双眸没有一丝波澜,“自始至终,我说的,都是真的,桑葚
也是一样。”
元少卿定定地看着林悔的眸子,那双眸子澄澈真挚,看不出一点撒谎的痕迹。
烦躁迅速席卷元少卿的心头,他有些后悔了,既然怀疑林悔,又何必将她放出来折磨自己?
他真是吃饱了撑的。
但话都说出来了,他总不能收回去,好歹也是当朝九王,不能出尔反尔。
“真不真,你自己知道。”
元少卿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林悔的心颤了几分,是,真不真只有她自己知道,可她就是不能承认。
元少卿能对桑葚这么狠,自然也会对自己这么狠,桑葚说了,如果她承认,她和桑葚都得死。
“小姐!”
周放粗鲁的声音打断了林悔的胡思乱想。
抬头,元少卿早已不知去向,她蓦地松了口气,眸光也柔和了几分。
相比往常的湿漉和灵动,此刻的林悔,眼底更多的是死气与隐忍。
“马上就是宫宴了,王爷要带你入宫,特意派裁缝店掌柜来帮你量衣服。”
林悔难得见到外面的人,努力撑起一抹嘴角。
“麻烦掌柜的了。”
周放看出林悔的不自然,没话找话道:“小姐不用担心,这次的宫宴离亲王妃也会去,先前你不是很好奇她么?”
林悔想起来了。
在桑葚没出事之前,她的确很好奇离亲王妃楚乐这号人物。
当初闹着要嫁给元夜寒闹得人尽皆知,家破人亡,可这一年来她突然开始屡立奇功,甚至破解阎王愁的根治之法,成了天幽国的头号功臣。
这样的女人,她自然是好奇的,于是问了周放无数次。
但周放也说不准离亲王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楚乐的记忆,还停留在当初那个不懂事又鲁莽蠢
笨的小姑娘模样,闹阎王愁时再见她,却又是另一幅模样。
是以,他迟迟不敢下定论。
此刻为了让林悔恢复到以前的模样,周放道:“这离亲王妃啊,人非常亲和,小姐看了之后一定会非常喜欢她的,而且她的医术也特别好,如果小姐喜欢,可以让王爷帮你同离亲王说说,让离亲王妃教你两手。”
林悔默默地听着,不说一个字。
先前对楚乐好奇,不代表现在也对楚乐好奇。
对于这些,她已经没有任何欲望了。
“对了,长华公主也会去的,您见过长华公主,她同咱们九爷和离亲王都很要好,还是最受宠爱的公主,脾气也好着呢。”
周放喋喋不休地说了半晌,林悔只给了一个极其平淡的回应。
见状,周放便明白了。
小姐真的回不到过去的模样了。
离开之前,林悔叫住了周放。
“周大哥。”
林悔的声音软绵绵的,听起来很舒服,她从柜子里拿出一袋银子,道:“这是给桑葚安葬的银子,你拿去。”
周放下意识推辞,“小姐,属下不用……”
“拿着吧,桑葚是我的婢女,我没能亲自为她送行已经是我的过错,若是这笔钱再让你掏了,那我也太对不起桑葚了。”
林悔苦笑一声,眼神中更多是对命运低头的无可奈何。
周放说不出什么话,讪讪地收好了银子。
“那小姐,属下先告退了,王爷给你安排了几个人在门口听您吩咐,若是您不喊她们,她们是不会进来的。”
林悔知道,这已经是周放在帮自己说话了,是以没有赶走那些婢女。
大不了她不用这些下人,这样,也不会有多深的感情,元少卿就不会利用她们来伤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