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夀春时,沈随风塞给李潜一封信,信上同他道谢,感激他没有拆穿在苏漾面前撒下的谎。
李潜人脉广眼线多,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可他笃定他不会给人难堪,故而从来没有担心过。
结果果然不出他所料。
李潜默契的与他站在了一侧。
信是托山桃捎来的,沈随风并未送行。
实际上,除夕之后,他们再没见过面,他总是忙于各种公务,早出晚归,连山桃见他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可能是无意,也可能是有心逃避,这并不重要。
苏漾在催促他上车离开,李潜把信件烧了才应声,回头看了眼,早就烧成了灰,被风吹过了无痕迹。
三月天的江南,气温回升,草长莺飞,处处都透着勃勃的生机,在这里逗留段时间太长,他们启程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苏漾的计划里,可不仅仅只有夀春。
她决心将大越的每一寸土地都走遍,再停留下去,只怕就不想离开了。
如初就是最好的例子,听说要走,眼睛都哭肿了,她在这里结交了好朋友,不愿意与他们分别。
就连向来乖巧的得安,都瘪着嘴巴,一路上闷闷不乐。
直到他们到了下一个目的地,看着美景与热闹的集市,两个小
家伙才由悲转喜,渐渐敞开心房。
从夀春离开后,他们慢慢北上。
去了广袤的东北,又向西行,穿过沙漠,去往吐蕃及北疆等地,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故人。
卜刀刀依然经营着她的烧烤店,不过现在她已经是成功的商贾了。
她嫁的不错,是卜父给她搭的线儿,男人很勤恳,两个人日子过得无忧无虑,吃喝不愁,膝下育有两子。
倒是没见商星沉。
卜刀刀说之前几年他确实是在北疆,后来大概有一天呆腻了,只留下封信不辞而别。
商星沉离开后不怎么来信,两年前的冬天,托人送信过来,信上说他收了两个很有天赋的徒弟,所以领着他们回药谷了。
他在信上说,在外面飘荡的日子够久了,以后怕是都不会出谷了,叫她独自安好。
离开北疆,一行人辗转到吐蕃,这是达瓦的故乡,他们离开前达瓦念叨的紧,所以特意逗留了几天,置办了不少当地的土特产。
达瓦多年没回来,心下可能也是想的,带回去就当是给他的礼了。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到年底才回到京城。
之后的日子,过得舒心悠哉。
许子沂与陆清婉都在京中,三个人时不时聚聚。
李潜百无聊赖,容时便重新聘请他当差,
公务没有那么繁忙,日日也算有了事情做。
行舟二十岁行弱冠礼,眨眼又五年过去,他已经长成人,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弱冠之后,媒婆便跑断了腿的同他说姑娘。
他没有看得上的,一心扑在公务上。
苏漾和李潜催了两次,都被他各种含糊过去之后,就不再催了。
兴许是缘分不到,这事儿实在强求不来,他们自认还算是开明的父母。
说来也怪,行舟清心寡欲的很,如初却是见一个爱一个的。
她偏爱美色,京城里那些长得好看的世家公子哥,都曾一度出现在她的美男册上。
她擅长工笔,画工脱俗,兴许是小时候受了许子沂的影响,审美很出色,画的美男更是各有各的特点与风骨。
区别于许子沂当年的那本画册,她画的全都是被她俘获“芳”心的男子。
兄妹两个,一个无心男女之情,一个沉湎其中,挑到眼花缭乱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苏漾劝如初待感情专心点,若是三心二意,日后少不了要受苦。
感情是个轮回,今天你亏了旁人,他日就会被旁人亏欠。
如初反而理直气壮:“娘亲,我喜欢时是真心喜欢的,但不喜欢也是真不喜欢,怪只怪我的喜欢没什么持久性。除此之
外,他们对我着迷,对我念念不忘,那是他们的事情,又与女儿何干?女儿从未吊着他们,是他们心甘情愿的啊!”
苏漾无话可说,虽说是自己女儿,可感情之事不好断然下结论,不过她对自己女儿是深信不疑的。
她不会撒谎,更不屑在这种事上撒谎,儿孙自有儿孙福,她省省心好了。
与哥哥姐姐相比,得安是最省心的。
他现在还在读书识字,颇受夫子喜欢,说是块读书的料子。
儿女们慢慢长大成人,苏漾也一天更比一天清楚的认识到,她在变老,李潜也在变老的事实。
好在他们还不到五十岁,人生虽过了一大半,还有另一大半等着呢,总会有很多时间。
若不是收到那一封信,她一直以为,分别之日会在很久很久之后才到来。
信是从夀春送来的,报的并不是好消息。
沈随风去世了,是病死的。
阳光灿烂万物复苏的日子里,他长眠在黑暗潮湿的地下。
山桃说他走的时候很安详。
他那会儿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但那天晚上精神却很好,两只眼睛和年轻时一样,漆黑干净。
他把她叫到床边,语气很平静的交代后事,山桃哭的很凶,他终于难得温柔的哄了她。
“不要哭,生离
死别乃是人间常事。去洗把脸,然后你再过来,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他喘气儿艰难,眼神却巴巴的,山桃不忍拒绝,听话的去了隔壁屋子,等再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没了气息。
他的被子盖得整整齐齐,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脸上还带着笑。
至于他到底有没有话要对她讲,山桃不知道,这辈子也不会得到答案。
就当他是有的吧,近二十年的陪伴,他要去远方,应该也是放不下她的吧?
给苏漾送来的信是阿忍代为写的。
他在信上道已经为沈随风操办了后事,日后也会逢年过节去祭拜,来信一来为让他们放心,二来还为送一些东西。
那是个小木匣子,通体漆黑,做工很精致,正面挂着小锁,钥匙在信封里。
苏漾的手是颤抖着的,她脑袋空空,僵硬的打开了盖子。
是一摞儿护身符。
外观上看一模一样,然而背面写着不同的年份。
最上面的符纸很新,年份是今年的,下一个是去年的,再往下是前年的,越是往下,符纸越显老旧。
年份纵横多年,最早追溯到沈随风与她相识的那年。
在小木匣的最底层,躺着一块四四方方的字条。
“佑我的姑娘安康和顺,岁岁年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