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瞳得到许子沂要成亲的消息那天,正好在补屋顶。
那时候滇湖已经入了初冬,恰逢前几天下雨,屋里淅淅沥沥的,不知何时竟漏雨了,他想着越来越冷,屋顶还是早早补了才安心。
他上店铺买来些材料,又去隔壁借来梯子,叫老大帮忙扶着,自己爬上去,开始做活。
其实并不大擅长这些,然而日子要过,总归要学会自己应对各种各样的小问题。
他不想事事都去麻烦旁人。
李瞳补屋顶补的很认真,不似从前,做什么都沉不下心来浮躁的很,他人尚且壮年,正是手脚利落的年纪,不多时,屋顶就补好了。
他再三检查了遍,确认完工,才将东西递给老大,自己慢慢顺着梯子往下爬。
滇湖的冬天是刮风的,这里四处都是湖,风从其上掠过,裹挟着湿气和寒气,迎面扑来,吹的他整张面都水濛濛的。
鸡皮疙瘩悄然生了出来。
他几不可见的打了个哆嗦,老大已有十三岁,多年流浪经验让他很会察言观色,余光瞥到他的神态后,忙体贴的叫他进屋去。
“不急。”他笑着搓了搓手,哈出一口气,热意在手心蔓延,旋即说道:“还能扛得住。以前在京城……”
“爹爹
是京城人士?”老大从不打听他的过去,他也很少提起,眼下好奇的不由问道:“京城繁华吗?那边的人是否都锦衣玉食?”
再次提起京城,李瞳恍若经年,那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可笑的是,真要提起来,竟想不起什么特别的景致。
他印象里的,只有那些喧闹的酒肆茶坊,还有乌烟瘴气的赌场和高贵厚重的宫殿。
“是的吧。”他含糊的不想再提。
因为那时刻在暗示他,过去的二三十年有过荒唐荒废无所事事,他念叨着时间不早,借口去做饭匆匆离开。
谁知前脚才刚进厨房,后脚老大又跟了过来。
李瞳心中略微狼狈,正欲询问何事,就听他说道:“爹爹,那个送信的又来了!”
他立即想到了许子沂,当即面露喜色,忐忑的前去迎接。
来人是送信的,他们熟识了多年,没什么虚礼。
李瞳记挂着最在意的事情,一路匆匆赶来,顾不得喘气缓缓便问起:“可有消息了?可找着人了?”
“人是找着了。”那人多年来,将李瞳的心思摸的清楚,此刻说话不似之前利索,抿了抿唇犹豫道:“人回京城了。”
“是吗?”李瞳松了口气,笑着道:“那太好了,她此番游历
约莫花了一年时间,怕是近段时间不会再外出了。”
送信的人点点头,心中忧愁的附和着,近段时间确实是会在京城,怕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在京城。
这话要怎么对李瞳说呢?
他知道李瞳与许子沂之间的恩怨情仇,正因为看的分明,所以一时才难以启齿。
要怎么才能告诉他真相,又不打碎他的美梦呢?
李瞳沉浸在喜悦之中,这种喜悦类似于失而复得,许子沂重回京城,他盘算了一年,等待了一年,决定再度启程,回京城表白心意。
他没有注意到送信人面上的犹豫尴尬,还在兴致勃勃的道:“我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明日就可启程,对了,之前我租的马车……”
“你要去京城?”送信人噎了噎,慢吞吞的说道:“关于许姑娘,还有些别的事情。”
李瞳何其聪明,观他神情感他口吻,心下便沉了沉。
他讪笑着点点头:“倒是我喜不自胜,失态了。还有何事,不妨……”他顿了顿,轻轻咬唇继续说:“不妨一并说了吧。”
送信人忽然不忍开口,他将目光在对方脸上匆匆落下几眼后,一口气说道:“许姑娘要成亲了,就在月余后,您若是现在动身去京城,估
计恰好能赶上她出嫁。她要嫁的人叫张省非,是个普通的读书人,模样长得斯斯文文,身家清白,瞧着像是个正经过日子的,小的与之交往不多,观察时日有限,但也觉他对许姑娘是动了真心,小的看许姑娘的表情,像是乐意的。”
乐意什么?
乐意嫁给他吗?
满心欢喜,满心紧张的等了一年盼了一年,他连怎么道歉怎么哄她怎么认错甚至每个细节都想的一清二楚,到头来不给他机会?
送信的人瞧他模样,于心不忍,随口找了个理由溜走了。
院子不大不小,只剩他一人,他愣愣的立在门口,连天空什么时候飘起了雨丝都不知道。
直到淅沥沥的雨变大,老大撑着伞过来,他仿佛才被这冬天的寒气伤到,瑟瑟的缩了缩脖子。
李瞳一宿没睡,奇怪的是并不困,次日天还没亮,他就坐上了马车。
马车是早就准备好的,他知道她要成亲了,心情复杂,有生气有愤怒更多的是失落与绝望,就像是痛失了挚爱的东西,可他还想再多看一眼。
他要去京城。
入了冬的岭南,路很不好走,他一人驾车,必须得小心翼翼的。
在单侧是悬崖的路上喝过水,在光秃秃荒芜的山头露宿
过,和一起在破庙躲雨的乞丐分过馒头,也曾在京城的雪地里摔过跟头。
李瞳又一次站在了许家门前,若是一年前还敢走进去,今日两脚沉沉如灌了铅,却怎么都迈不开腿。
大红色的灯笼,挂在屋檐下,晃的人眼睛生疼,站在门口,都能感受到由内到外溢出来的洋洋喜气。
院子里面有人说话,内容不知,时不时有爽朗笑声传出。
李瞳顿时觉得他是多余的,是与之格格不入的,离开京城仅有几年而已,看到这样的高门大户,心中竟会开始慌乱。
从滇湖到京城,路途算是远的,整整一个月,他其实都在想与许子沂的过去。
以前也想,近段时间想的更多,她潜意识里以为,许子沂是他的,没想到属于他的人,有一天也会飞到别人怀里。
李瞳的心是痛的,哪怕没日没夜的想,他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现实。
他来到许府,往事纷纷涌来,那些羞耻,难堪,悲伤,嘲讽,将他从头到脚吞没。
京城的天儿是冷的,头顶灰蒙蒙的,许家的府邸门口就是大路,街上人来人往,时不时有人朝这边看来。
他穿一身素灰色的长衫,身量颀长,面容哀戚,似有晶莹泪珠落下,难免引人围观。